寺庙,由桌子茅草破衣服铺成的床上,戴安澜悠悠转醒。
守在旁边的卫士,惊喜到:“师座,感觉好点吗?”
“什么时候了?”
“您又昏迷了一天了,我去叫参谋长。”卫士急急忙忙的跑出寺庙外,把师长转醒的消息告诉大伙。
守在寺庙外的官兵们,听到这则消息,一个个兴奋的手舞足蹈,比过年都开心。
参谋长周之再,步兵指挥官郑竹斋,叫来英国军医,进到寺庙里看望戴安澜。
英国军医在检查伤口后,心中暗道此人命大,此刻能醒来,只要后续用消炎药不要使伤口化脓,这条命是绝对保住了。
得知伤情好转的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为了让生病中的戴安澜能够吃点补营养身体的食物,他的卫士设法从当地土著人那里找来了一些米,为他煮粥。
此刻将军醒来,卫士便把米粥端上来,许久没有闻到粥味的戴安澜端起碗来喝了两口,连说:“这粥可真甜!”
守在寺庙外的战士们,看到戴安澜能吃粥了,都很欣慰。全师的官兵在没有戴将军时,就好像没了主心骨。但是当戴将军醒来,哪怕只是躺在病榻上,官兵们的心中也感觉踏实许多。
没有后勤补给,全师早就断粮了。戴安澜知道战士们在忍饥挨饿,不忍一个人独自吃粥,便把碗交给卫士,“让弟兄们每个人都喝一口,暖暖身子。”
师长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大家,战士们的眼眶中泛起了泪花。
参谋长周之再说:“师座,有些事儿要告诉您。”
周之再将陈乾带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躺在病榻上的戴安澜,忍着疼痛思路清晰的梳理出了一些关键词:远征团,中校周景,英国军医,陈乾,粮食。
恩情,功劳,危机,前两者不急可以慢慢说,粮食危机看来是能解决了。
戴安澜嘱咐周之再,部队行军不能因为他个人的问题而停下来。跟远征团讨要粮食,务必不能以势压人,一定要好好商量。
之后,他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事实上,戴将军多虑了。在一天后,一只载着大量压缩饼干的运输小队,追了上来。
东西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全师官兵吃上几顿的。再添上一些芭蕉根之类的煮煮,能吃好几天了。
再往后,因为运输小队带来了电台,第200师联系上了国内。作为委员长的心头肉,怎么可能被亏待呢!
昆明空军的飞机幸运的找到了第200师,之后便是大量的物资空投。几百包大米,几包药品,都解决了第200师的燃眉之急。
第200师进入国境的时间是6月5日。他们进入缅甸时,是9000人。撤退时有5800余人,最后全师官兵仅剩5100余人(包含千余人其他军队的溃兵)。
3200余人与日军作战丧生,1700人在撤退中因为种种原因丧生。
如果没有周景送去的电台和那批压缩干粮,坚持不到回国的,还要再加上500人。
异国他乡死亡的长途撤退,成了活下来的官兵,一生都不愿意回忆的痛。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
周景和龙文章一商量,没有跟着人家的路线走。反正离回国不远了,从哪走不是走?
更何况这两个人心中都各怀鬼胎。
龙文章的中校副团长,怎么来的他自个心里不清楚吗?
人家有了电报机,怎么也得验证验证这两个新来的人中校吧!不搞清楚状况,换谁能放心?
对于龙文章来说,要是露馅儿了,怎么办?
周景的目的比较单一,就是保持自己远征团的独立性。
他们单独走一条路线,远征团这一亩三分地儿都是他说了算。还能收拢溃散的士兵,壮大手中的力量。
可要是追上人家第200师,能命令他的人不要太多。收拢溃兵这种好事,哪能轮得到他?
所以他们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十分默契的选择了另一条路。
其实,有得吃,有得喝,有秩序,撤退也不是很难。难的是没有吃,没有喝,没有秩序,还要被敌人追击,那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这个道理,是他们在走出茂密的丛林后,见到了另一支溃退的队伍,悟出来的。
站在山坡上,周景极目远眺,一条泥泞而糟糕的路上,自极目的山峦中而来,往极目的山峦中而去的,都是溃不成军、疲惫而潦倒的官兵。
要麻注意到了周景的眼神,一个箭步冲下去,抓住了一个麻木宛如行尸走肉的溃兵:“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分的?”
溃兵看都没看他一眼,好像都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扯了扯胳膊,没有扯开,便一个屁墩儿坐下,头一歪呼呼的睡着了。
要麻熟练的探了探鼻息,没有死,还活着,只是太累了,麻木了。
将人拖到路边,要麻挑挑选选,找了一个最起码没有完全麻木的军官,拉到了山坡上。
“叫什么,哪个部分的?”
源自长官的问询,让那军官原本麻木的大脑慢慢的活动开来,“长官,我叫刘向军,新29师的。”
“新29师?”周景看看这支溃兵的模样,大脑中开始急速回忆。
新29师应该是66军下辖的一个新编师,训练时间短,战斗力很弱。
“你们师长是马维骥吧!他难道不在吗?怎么放任军队这样行军?”
“长官,我只是一个连长,师长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团长好像跟师长在一块吧?我不清楚……”
“……”
周景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杂牌部队,这是典型的杂牌部队。
当官的不知道跑哪去了,下面的基层指挥官也没什么本事,整个一大溃败。
孟烦了前后眺望,见识了几乎不输于他们团行军的,密密麻麻的人头,直摇头:“团座啊,这怎么也有千余人,完全没有组织纪律,收拢工作一定很难。“
“收拢难,你怕的是多一千张嘴吧?”周景瞥了一眼孟烦了,毫不客气的点破了他那点小九九。
一手枪杆子一手粮食,这些溃兵收容起来又没有多难。
可远征团的粮食,在送出了一批之后,要是再多一千张嘴来吃,后面的粮食配给恐怕就要缩减了。
有了主意,周景接连下了两道命令,派出一队人收拢这些溃兵。他的远征团能不能变成加强团,就看这一遭了。
紧跟在侦察排后面,率先走出来的一连,成为了维持秩序的主力。
迷龙一声令下,一连以班排为单位,散布开来将溃兵截住,讲明情况后,清点武器、伤员、物资。
迷龙那家伙把主持大局的事儿交给副连长,自己下去一个一个的盯,寻找精气神比较好的士兵,准备后面往他的一连划拉。
龙文章闻讯赶来,指挥这二三连,将一眼望不到头的溃兵们,前后包抄起来,就像要打劫商队似的。
他跟周景一个想法,这么多溃兵,发财了呀!虽说他的副团长回去后就有可能被拆穿,但是现在过过团长瘾也不错。
远征团除了二营负责警戒,侦察排负责开路,其他的队伍都投入到了收拢溃兵的忙碌中。
郝兽医带着医护班给溃兵伤员们检查身体,阿译调配物资,帮着炊事班熬汤做粥,给那些溃兵们吃上一顿热乎的,让他们归归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家伙在路边的林子里,堆了一堆巨大的树枝在烧着,这就很显眼了。
周景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那里时,发现那堆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那些根本还饱含水份的燃料,烧出了足够熏死人的青烟,和一大堆的黑灰。
纵火的家伙,正在对着灰堆磕头,然后从灰堆里捡出什么,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包上。
孟烦了不客气的问那个家伙:“哎!干什么呢?报讯通敌啊?”
纵火的家伙是一口他们熟悉的云南腔,“我烧我弟弟。”
周景和孟烦了看着那家伙,把他们置若罔闻地放在一边,从灰堆里把熏得漆黑的骨殖捡入他的布包。
孟烦了等他忙活完了,说:“你这烧的,隔几座山日本人就看见我们了,是给这些人找不自在吗?”
纵火的家伙纠正孟烦了的话,“没几座山,日军前锋就跟在我们后边,能咬一口咬一口,我弟弟就被他们咬死的。”
“不是吧!离得这么近?”周景想骂娘了,负责后面扫尾的,是哪个连队来着,鬼子就在后面为什么不报告?
孟烦了一瞧周景的脸色,就知道怒气正在积攒。连忙出言道:“团座,我去跟龙副团座说一声?”
“他奶奶的,老子可不想回去的路上,小鬼子就跟在后面。”
周景撮着牙花子,像只愤怒的公牛,“告诉龙文章,先把侦察排叫回来,看看这股小鬼子有多少,要是人少了,就别怪老子牙口太好!”
还没等孟烦了回答,那个一直无精打采的家伙,忽然有了精神。
“长官,算我一个!”
他脱光了上身,把那个装满骨殖的包贴肉束上,然后再把衣服穿上,拿起放在一边的枪。
周景也注意到了这个兵的不同,他是为数不多,把自己的武器保养良好的家伙,并且他还有一柄红布条束把的长柄砍刀。
“有意思,准了。”
就像发现了一个瑰宝似的,周景特地让孟烦了把他安排到攻击序列中,
然而,孟烦了还没来得及去找龙文章,后面就枪声大作起来。
刚被组织起来的溃兵,要不是远征团的士兵拿枪顶着维持秩序,估计就直接溃散逃跑了。
背着步话机的通讯兵,跑到周景身边,第一时间接通了负责守御队伍末尾的5连。
耳机里面传来戴南学有点儿得意的汇报:“团座,就是一小股敌人,充其量就是两个分队,根本用不着劳您大驾,有10分钟就能解决战斗了。”
周景听完了想骂人,当然不是骂戴南学,而是想骂溃兵当中的那些基层指挥官。
一千多号人,被二十几个鬼子追着跑。但凡有个连长排长之类的军官,站出来收拢一些人挡一挡,也不至于被追成这个德行。
他奶奶的,这些人活着干嘛,浪费粮食吗?简直没法说了。
果然,戴南学没夸大其词,不到10分钟,后面的枪炮声就渐渐停了。
步话机里传来戴南学的汇报:“团座,卑职有愧,小鬼子跑的太快,击毙了19人,有两个逃进了丛林里。”
“没追吧?”
“没。”
“那就对了,穷寇莫追,为了两个小鬼子,犯不着再搭几条人命进去。”
戴南学的冷静能让周景很满意,让5连继续负责后面警戒,他放下步话机,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警醒了。
一个加强连吃掉敌人的侦查小队,这没什么好吹嘘的。
可是敌人侦察分队的出现,就意味着后面绝对有大股部队。
是一个中队,还是一个大队,或者是一个联队?
周景从来都是往最坏的情况考虑。
侦察排调转方向,监视后面敌军;龙文章带着二营随时准备战斗;大队收拢溃兵后应该立即启程。
任务重新布置下去,全团的人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动作都快了三分。
孟烦了统计战功忙活去了,然后一直站在原地的那家伙,纠结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长官,不是应该把我安排在攻击的部队当中吗?”
周景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呢!
“你叫什么名字,职务军衔?”
“报告长官,我叫董刀,一等兵。”
他挺起胸膛,大声的回答道。
然而周景的关注还在他鼓起的肚上。把兄弟的骨殖缠在腰上带回去,这可是头一遭见。
“你这是准备把你弟弟带回云南?”
“报告长官,回四川。这边山风伤人,我弟想回四川——我从小跟我爸来云南跑马帮,我妈跟弟弟在四川,好容易在缅甸刚见着面。”
周景很难理解这个汉子一脸坚毅的说出这样的回答,兄弟死了不是应该伤心吗?
或许内心的悲伤是不想让人看到!
想起这家伙听说打小鬼子,两眼放光的样子,周景把他派给了龙文章,那家伙说到打鬼子也是两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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