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观离开之后,庞雨又看了片刻地图道,“我们有一半的重甲步兵,建奴的主力则是骑兵,多达数万的骑兵,我们的机动能力不能与他们相比,最好的办法就是
用防御增加力量,对抗建奴可能的攻击,如果需要一个进行防御的地方,应当选何处?”“按两千兵数,应城墙三丈五尺以上,城周不超过五里的县城最为合适。”涂典吏看着庞雨道,“离此最近的是清平县、博平县、茌平县,大一些的有高唐州、东
昌府,但小人以为,这些州县都不会放我等客军入城,甚至近城扎营也未必能够,若是我军贸然前往,一旦不能入城,将在城外与上万鞑子交战。”此时陈如烈道,“一路过来,州县都是城门紧闭,眼下宣大兵马覆灭,到处人心惶惶,这些州县恐怕更不会开门了,也不会提供行粮,还不如选一处运河水驿,至
少还不缺粮。”
庞雨沉吟片刻道,“魏家湾也算水驿,此地驻防是否可行?”站着的庞丁听了,眼神朝着庞雨偷偷打量,仔细观察了片刻,他也分不清庞雨是否真心想留在魏家湾。陈如烈和庄朝正低声商议了两句,蒋国用神色如常,吴达
财欲言又止。涂典吏思考片刻道,“魏家湾粮货丰富,但市集范围过大,其间道路交错屋墙交割,营伍恐会打乱编配,其二此地没有城墙,土地冻得太硬,不便建造壕沟土墙,其三此地必定在建奴大军主要行进道路上,我军若是截断此地,建奴后续车架辎重难行,建奴必定会汇集各旗围攻,因此地粮货丰聚,有没有城墙。是以属下仍提议往南走,先到博平县,若是不能入城便走过东昌府,在东阿以北选三十里铺或铜城驿设防,此两地市镇我军来时曾经过,大小远不及魏家湾,我两千兵马沿
市镇边缘设防合适,其中仍有粮货可用军资,属下以为建奴兵锋不会超过东阿,我军避开其锋锐,距离其大队亦不远,待其前锋一过,即可牵制后续行军队伍。”庞雨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赞画司已经给了南撤的建议,其他军官也没有反对,但庞雨仍然没有下定决心,对回撤显得很慎重。连庞丁也看不出来,少爷是装样子
还是真的迟疑。过了好一会之后,庞雨回转到桌边坐下,语气沉稳的道,“本次勤王行动,安庆奇兵营的目标从不是守卫某处地方,而是消灭建奴军队,确切点说,是消灭一部分建奴军队。这个目标始终没有变,但我们必须依据形势来调整具体行动,如果是先前预想般,宣大击溃一旗,勤王兵马四集,建奴军心不振被迫北撤,在此种情
况下,他们如前往魏家湾,我们就应当驻守此地,象第三司在二郎镇一般牢牢遏制住官道,无论多大死伤绝不后退。”涂典吏默默点头,庞雨看看威县的位置,“但实际在发生的形势却非如此,数万鞑子就在两百里外,中间隔了一个临清,宣大军队败没,辽镇溃逃龟缩临清,其他援军必定也全无战心,在这片作战区域内,我们没有友军,此时我们的目标不是杀多少鞑子,是优先保存自己等待更有利的形势。所以我们不是如辽镇一般的逃
窜,而是如同两人交锋,先避过对手的拳脚,等待他的胸腹露出空档。”
在座的人都一起点头,庞雨丝毫没提上官或是兵部,也没有提到朝廷可能的追究,众人也都没问及。庞丁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涂典吏则并无欣喜之情,赞画房此前的判断完全错误,这次庞雨仍采信了赞画房的意见,涂典吏虽然没有上阵打仗,但仍背负着巨
大的精神压力。庞雨直接下令道,“赞画房制定行军和防御计划,按方才说的线路,确定一个防御地点,镇抚队和骑兵派出先遣队到此地预备阵地。陈如烈派两个局的骑兵,加强
此处至临清各道路哨探,每十里设伏路哨一处,务必严密掌控此区域形势。传令给前方游骑兵和远哨队,与建奴保持接触,以上命令即可开始执行。”
众军官齐齐起身,行礼后离开了大帐。他们刚消失,庞雨就呼的吐了一口气,庞丁连忙把水端过来,庞雨这次牙齿很稳定,他喝了两口之后道,“还好涂典吏提议南撤,要是他非要守魏湾镇,老子还不
知道该如何说。”
“或是他也怕,或许明事理,我看吴达财他们也都怕,谁不想往南撤些。”庞丁拍拍手,“那斩首功要不要尽快上报?”庞雨皱眉想了想后摇头道,“不必,报斩首功必须府县两级点验首级,还要兵备道复验,跟地方打交道就暴露了行踪,现在鞑子都是威县,我们报功就说明安庆奇兵营已经到达战场,那之后这里发生任何坏事都跟我们有关,所以眼下不能报功。把人头硝过存好,等更有利时机再报。眼下我不希望朝廷留意到我,更不希望
建奴留意到我,现在咱们专注到作战上,这次北上以来,我们没猜对一次鞑子的动向,看这次又如何。”
……“今日接到千总部转来的中军令信,赞画房分析认为建奴可能调头再攻临清,连夜传令过来,让所有游骑兵注意警戒,留意建奴可能快速行军,不要被建奴断了逃
路。”
十二月十七日清晨,天色还没全亮,威县和临清交界处的一座土地庙内,骑兵第二司的游骑兵围了一个圈,听旗总传达的军情。杨光第在屋脊上放哨,眼睛望着外面,但也在听旗总讲话。伏击清军小队之后,游骑兵立刻脱离了交战地区,在三十里铺过夜时甚至没有点火,十六日继续向东
撤回,以防止清军报复,这两天都在临清交界区域活动。满达儿和杨石三也在院中,身边还有两个人,他们当日离开安庆兵去临清投辽镇,在半道就碰到另外两个山西镇的骑兵,这两人是从临清返回的,说临清各门紧
闭,城外各个营地深沟高垒,根本不让人接近。
两人只得返回三十里铺,就此错过了当日的伏击战,这两日只能跟随游骑兵白吃白喝,地位有点尴尬。秦九泽没有站在游骑兵的人圈里,也没跟满达儿他们站在一处,而是在靠外一层独自站着。虽然站得远些,但仍仔细在听,游骑兵的简报和晨会都让他有点新奇
。
各个军镇的哨骑都是有特殊待遇的,因为往往需要远离主力,作战的自主性都比较大。安庆的司以上编制中都有游骑兵,的骑兵千总部有直属的游骑兵局,杨光第他们是第二司的游骑兵旗队。但游骑兵并非是到处乱跑,远离主力执行哨探任务时,
是由千总部的游骑兵百总统一调度,不同旗队会被分派到不同方向和道路,以防止漏掉敌人。如果在安庆作战,百总会明确到每条道路,但在北方陌生地区他们没有精确地图,百总只会给一个方向,当日辽镇溃退的特殊情况下,旗总可以变更侦察区域,
但仍需要跟百总回报。按照规定的方向,旗队每日都必须向百总回报侦察结果,如果没有回报,百总就会默认这个方向的旗队遭遇敌人而覆灭了,从而调派后备旗队对该方向强化侦察
,也就是说即便游骑兵被敌人杀死了,也是有情报价值的。每日传递消息的都是双人双马,百总方面也会派双人双马向各个旗队通报最新的敌情。所以不光是打探消息,游骑兵对情报传递的要求也很高,当天必须完成情
报收集和交接的任务,保证两百里外的庞雨在第二天天黑前能收到最新情报。
晨会的时候旗总都是先通报百总分发的情报,让游骑兵掌握周边形势,然后会发布今日的作战任务,将三个小队分派到这片任务区域内不同方向。
旗总介绍完百总的通报后问道,“形势通报有没有问的?”
“旗总我有,既然赞画房说建奴要往东,咱们就在威县东面,鞑子过来咱们不就被撞上了,要不要先撤一点。”
旗总抬头看了看墙头上的杨光第,“我们要后撤,但那是一会部署时才说的。”
余老二举手道,“之前赞画房认定建奴从山西出边,我们才一路追过来,现下知道他们错了,如今又说要走山东,怎知他们对没对?”“赞画房若是次次都对,他可以改叫神仙房。”旗总扫了一眼其他人大声道,“赞画房怎么判定敌人的苗头,自有他的道理,但最大的道理是要有情报,就是咱们给他打探的消息,所以越接近战场,与敌人交战越频繁,我们打探的消息就越多,赞画房的判定就会越准,他们还有其他地方来的情报,知道的必定比我们多。
赞画房不会次次对,也不会次次都错,咱们不知道到底哪次会对,只能每次都打起精神。”旗总等了片刻,见没有人继续问,对众人拍拍手道,“今日多一件事,好事!中军给我们旗队记一等战功,秦九泽为首功,庞大人授予秦九泽踏白勋章,升任游骑
兵士官,月饷四两,另加技能饷二两五钱,合共六两五钱,大伙恭喜秦九泽士官。”众游骑兵看着秦九泽纷纷喝彩,这个老头一天收拾了三个鞑子,其中一个白甲,一个包衣,活捉一个马甲,最后的蒙语审问也是他。军中唯重武力,从此之后游
骑兵对他说话都很客气,包括余老二在内。秦九泽没料到这么快就会评定战功,也没想到是这种场景,顿时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回应,本想笑一下,但眼前这些人他大部分都还叫不出名字,甚至自己连
安庆的兵牌都还没有,实在挤不出笑来,最后只是嘴角抽动了几下,朝着众人微微躬身。地上蹲着的满达儿和杨石三把头抬起,嘴巴半天没合上,只以为是听错了,或者是那个旗总把四钱错说为了四两。秦九泽加入这股南兵总共才三天,竟然就当什
么官了,还拿六两的月饷,这个月饷足足是九边家丁的三倍,还有个什么勋章,又不知道是什么珍宝。
屋脊上的杨光第也跟着嚎了几声,正要继续叫喊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的官道上有骑马的人影,立刻举起旗总的远镜查看。
三名游骑兵从前方飞驰而来,在朝这边挥舞旗帜。
杨光第口中大喊,“伏路军撤回来了,红色三角号旗!”
旗总没有丝毫耽搁,“都上马!”
旗总大喊一声,院中顿时一片繁忙,各人准备自己的马匹行装。秦九泽早就收拾好了,他径自走到自家马前,简单的检查了武备后准备上马,抬头看了看屋脊上的杨光第,又转身去了杨光第的坐骑边,帮他将弓插和箭插固定
好,顺手从自己身侧的布袋中抓了一把黑豆,放到大火的嘴边,给它补充营养,因为今天很可能需要耗费马力。
众人动作很快,伏路军到门口的时候,游骑兵基本都已经准备好。伏路军是狂奔回来的,马身上漉漉汗迹,他刚到门口就叫道,“实见三百骑马鞑子,听地估算上千,沿官道来的,不分兵不耽搁,就沿着大道赶路,离这里只剩三
五里,。”旗总听完立刻朝院子中的游骑兵一挥手,“所有人马上往临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