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都一脸愕然。
倒不是伯爷说的话太过于高深。
只是他们无法理解,伯爷竟然用这么一个词汇来形容今日的所作所为。
何为不休?
虽然大家读书不多,但是在军中的读书班里,也挺夫子们提起过。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朱振的意思,就是说他现在所做的事,其功绩可以称之谓不休么?
众人皆不能理解。
不过是在安南这个地方强行索取一个所谓的永久性土地而已,就算是有汉人居住,甚至比不上中原疆域里的一个州府,伯爷凭什么敢说这是不休?
要知道自从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大一统的王朝秦开始到现在,中原疆土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时代,但是领土这东西却一直在变化。
元人欺压汉人,搞各种等级诧异,甚至还一直扬言,要将汉人的耕地变成牧场,但是不得不说,元人统治下的疆域乃是史上最为辽阔的。
但那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要知道,就算是以当年大元的鼎盛,几乎容纳了天下所有的土地,也不过是几十年的王朝,不足百年便开始分崩离析。
现在的应天也好,淮安也罢,论强大不足大元的十一,凭什么说安南国有朝一日不会收回港口?
到时候连港口都未必存在了,折腾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戚斌是个实在的手下,从来不会盲目吹嘘领导的马屁,他不懂就是不懂,他好奇问道:“恕末将愚笨,请伯爷解惑。”
朱振忍不住挠挠头。
这怎么解释?
他发现自己解释不了,虽然他一肚子的后世的知识,也隐隐约约知道王朝更替的原因,但是想给现代人解释太难了。
这涉及到人民对于土地的态度、整个社会的风俗、国家政策的导向、还有儒家学说对于思想的禁锢……论文都不足以清晰的表达,让朱振怎么说得清楚?
就算是解释清楚了,朱振也担心这群家伙会带着自己找大夫去看病。
不过看着众人一脸求知欲的样子,朱振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亮光。
他忽然间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的路似乎并不是非常正确。
要知道,要想改变民族的命运,就要改变人们对于土地的执念,改变士农工商的落后思想,甚至改变儒家有些偏执的价值观。
就算朱振是一代圣贤,也绝对不可能达成这样的目标!更不是区区十几年、几十年就能成功的!自己单打独斗干什么?
大家不了解,不明白,大家愚昧,大家落后,那么自己就要点亮火种啊?
后世的伟人大多数时间在干什么?
播下火种,收下希望啊!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自己怎么把屠龙术给忘记了呢?
自己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开创不休伟业,这需要无数志同道合的开明之辈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甚至是热血生命,一代一代的坚持不懈,才最终能够使得这个民族摆脱掉土地的束缚,焕发出惊人的创造力,拥有着锐意进取、制霸天下的野心!当然,成立政党是绝对不行的,朱元璋分分给他决裂,来个红巾军大内斗。
但是可以将自己的政见、思想抛出来,让那些认同他的人走到一起,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这才是正途啊!岂不是比自己瞎胡搞有有用的多?
至于用何种手段传播自己的观点,容易啊,写书呗!“三不朽”之中的“立德”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达不到那种境界,可是立功、立言,却未尝不能尝试!《资本论》、《海权论》、《社会契约论》……虽然不可能通篇默背,但是阐述其中的观点绝对没有问题!麻蛋,这可比抄抄诗词当文豪牛逼多了,搞不好哥们儿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绝代思想家?
简单的话语是没法解释如此宏大的系统问题的,朱振只好说道:“等闲暇之时,本伯再为尔等详细解说,或许稍后本伯写本书出来,再相互探讨吧。”
朱振著书这种事情,众人是半点都不怀疑的。
要知道,伯爷可是江南大名鼎鼎的话本作家,不知道多少人,闲暇时间,都是靠伯爷的作品打发时间的。
城下的战斗已然接近尾声,先前罗斜国军队的零星抵抗已经全部消失,战斗变成了追逐战,大批大批的罗斜国军队或是投降或是斩杀,胜局已定。
朱振抹了把脸上黏糊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水,叹气道:“这破地方的气候真是要命,以后负责再次驻扎的部队有的罪受咯!”
戚斌笑道:“也不尽然,吴国公虽然立足发展,高筑墙、广积粮,但是不代表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将来实力充足,势必会尽起北伐大军,可以预见,届时死在战场上的将领不知凡几,但驻扎在此地的将领,却无生命之危,想来一群土著,也不是我天朝上国的对手,即便是有所动荡,弹指间也可以剿灭。”
天下大乱,确实是武将们非常喜欢的时代,但是若是能活命,还有功劳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陈德辉此时的内心非常焦躁。
他从父王手里接过安南国的王位,几十年来兢兢业业从未敢懈怠过一刻,日日夜夜想着将安南国经营成强盛一时的王朝,能够独霸南洋,制霸一方!所幸,他干的还算不错……在中原王朝动荡的日子里,中原对与南洋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他还接收了许多不堪元人压迫的汉人家族,这让安南从文化到经济都进一步发展,而自己在安南国人心中的地位,更是无人能及。
甚至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来描述,都丝毫不过分。
当然他也曾经觊觎过那些南迁而来的汉人王朝的财富,可是当他见到,仅仅是在北方被元人打的落花流水的家丁,就能将他们的军队打的落花流水的时候。
陈德辉内心深处便有了深深的恐惧。
那就是这些汉人是不可对抗的。
所以这些南迁而来的汉人并没有争雄南洋的野心,不然他的王位,或许早就不存在了。
所以当罗斜国入侵,安南国军队节节败退被直捣国都的紧要关头,陈德辉的第一反应是跟大宋求援。
听说在江南有个韩林儿再次称帝,连强悍的大元都没办法打败他,若是他能发兵救援安南,那么安南国势必会重新迎来希望。
可当他亲自到达江南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就是所谓的大宋皇帝,就是权臣手下的宠物。
陈德辉的耳畔现在还回荡着那位礼房官员的话语,“你们安南自古不是能征善战吗?
来找我们求援做什么?
抱歉,我们的军队,还要面对北元这样强大的敌人,没有人会关心你们夜郎般国家的事情。”
幸灾乐祸啊!妥妥的幸灾乐祸,他连吴国公的面都未见到,就被无情的拒绝了。
无奈,陈德辉只得心灰意冷的踏上归程。
他知道了事情的大部分真相,那就是江南名义上都是义军,但实际上各自为营,根本没有心情去搭理自己。
时也,命也。
罢了罢了,就让这一条命随着安南国的覆灭而死去吧,最艰难的时刻,怎么也要跟安南国的军队和百姓站在一起拼死相抗,这才不负头上这一座王冠!只是不知河内城是否能抵挡得住罗斜国这么多天的攻击?
到了大占海口,看着港口内忙碌的汉商、胡商,陈德辉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杀掉!这些人对于安南国毫无一丝忠诚可言,他们只是做生意,才不管跟安南国做还是跟罗斜国做,若有必要,这些商贾会摇身一变成为强悍的匪寇,甚至帮助罗斜国攻打安南国的城池……换乘了马车,陈德辉虚弱疲惫的赶往河内城。
超长距离的旅行,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体力,坐在马车上的陈德辉只是微微摇晃几下,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睡梦之中,他梦到河内城在罗斜军队的象兵冲击下城墙坍塌,军队溃败,一群群罗斜军队犹如涨潮的海水一般蜂涌冲进城内,烧杀劫掠,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自己的梦想就摧毁在这群贪婪的野狗手里。
心很痛,哪怕是睡梦中,他的额头也都是冷汗。
他是被一阵阵冲天的欢呼声所惊醒了。
脸色苍白虚弱之极的国王陛下差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酸涩痛楚散了架一般。
车帘撩开,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父王!您可终于回来了,儿臣率领大军在宋军的帮助下击退了罗斜人,就连他们的大元帅都被儿臣与战场之上俘虏,河内城保住了,安南国保住了,父王!”
陈有年激动的热泪盈眶!陈德辉彻底愣住了……什么?
我就出去了一趟,而且还是无功而返,你告诉我安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