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烟雨,茫茫。
江上一叶扁舟,飘然而下。
途经一野渡,四下无人,荒草杂生,乱世狰狞。
小舟一横,也不见有人撑渡,就自靠岸而停。
未几,舟中下得师兄弟两人。
“李师兄,方才金符是不是闪了?”
腰间背剑的师弟,手指一点,那乌篷船就化作一道闪光,缩小成船具模型,被他拢在袖子里。
“嗯,顺江而下两百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李师兄捧着金符,心神沉浸其中,默默揣摩着。
“这符是祖师传下,另有玄机,但凡有适合男子在方圆十里之内,就会有所反应……不过方才那反应,真是有些惊人。”
阳光之下,一页薄如蝉翼的泛着符纸,在他掌心微微颤动,泛着淡淡金光,通体带着浑圆的光晕,温度很烫,好似觅得了某种气机,此时正嗡嗡作响,好似一只振翅欲飞的鸣蝉。
“嘶……真是好烫……”
李师兄掌心都烫红了一片,忙运使真气,摄取江中水汽。
渐渐身边生出白雾,掌心冒出馥郁的乳白色微光,晶莹流淌在掌心,一波波涟漪起处,好似活水一般,隔开了金符之上越发滚烫的温度,同时丝丝清凉的气息覆在伤处,沁入肌理。
“李师兄这水幕使得越发灵活如意了,怕是距离真种凝就也不远了吧?”
师弟羡慕地问着。
“快了,再打磨个十天半月,那枚水行真砂就彻底被我化成大药,到时候就能着手凝出我的真种。”
“虽说我用的这枚真砂,品质只是一般,但有我自师门宝阁换来的无风水,三夜兰,千丈霜,配合师门秘诀,凝出的真种也至少属于中上之品。”
“要是能自凝真种就好了。”
师弟突然插了一句。
“自凝真种,那得蹉跎多久?”
李师兄摇头失笑道:
“你只知道自凝真种,俱是上品,却不见得多少人白白蹉跎了光阴,白了少年头,皓首穷经,那时就算得了真种,还有多少寿算?”
“我等炼合五行之精,寻得外药,以秘法凝聚真种,是外药之法。”
“那自凝真种,是往人神之内,寻找本身心气入药,炼就入道之种,是内药之法。”
“心气相依,化作大药,引动灵机相合,洗筋易髓,凝成道种,一般这等道种都是上佳之品,甚至天人感应,自成一份道韵入内,以后修行,占尽了便宜,好处当真是说不尽道不完。”
“我辈炼化真种,却是辛苦寻觅五行真砂,缓缓炼合,花费多年光阴打磨出外药。这外药却不受内药所限,不是看机缘运道吃饭,就算是没有天分悟性也可自择道途,依据各家道法不同,以不同外药宝材辅助,量身定做一枚真种,日后修行对应道法进境神速,虽说失之天成之韵,但却换来了自主……”
“真计较起来,孰优孰劣,当真是难有定论。”
“内药难寻,可太看悟性,心气入药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蹉跎几十年都是有之,不过一旦寻得,自凝真种,好处多多,那等真种天生占了几分优势。”
“外药上品难求,下品真砂炼化之后真种多为劣质,不得凝种传承,那更是等而下之。好处在于不必花费太多工夫,而且也不受先天悟性资质等等拘束,如有福缘,也未必不能凝成上品真种。
尤其有一点,各家道脉自有秘法,使得门人弟子,凝聚对应道法所属真种。
选定水属道法,就炼合水行之精,再配合一些辅助宝材凝炼真种,即便品质可能只有中等,甚至下等,但对于修行这门对应道法的弟子而言,却可能一日千里。”
“这道种一关,全看个人自择,就算是下品真种,也不必灰心丧气,寻得适合道法,倒未必真就进境慢了,终究只是道途之中,一处略微坎坷些的关隘罢了。”
“其实自凝真种,本是两万载之前古仙旧法,那时修行中人,都是自凝真种,再寻仙缘,无有例外。”
说到这里,师弟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为什么没有例外?”
李师兄含笑不语。
这师弟疑惑不去,渐渐生出了一个想法:
“是不是,例外的那些……就不能入门了?”
“是,也不是。”
李师兄模棱两可地回复,接着又道:
“两万载前,三界安定,那时妖部可也能与人族和平共处,天宫未落,自然不需要这么多不事生产的修道人。”
“自凝真种难度很大,寻仙古路更是磨难重重,能以凡身自凝真种,再一路走完寻仙途,必然是万中无一的人杰,这等人物方有仙缘,自然也是数目稀少,放眼中原也不过数千人。”
“两万载后,如今修道之人,遍布天下,数目何止十万,百万?”
“这许多修行之人,如何才能供养得起?”
“自然只有兴起刀兵,杀向河海大泽,深山老林,杀绝妖部,占据福地,开辟洞府,乃至于打杀荒野小神,掠夺其财,以天下之广,以奉王道门诸仙!”
李师兄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面带几分煞气:
“如此行径,自然天下皆敌!”
“杀戮妖族,喝妖血,噬妖肉,啃妖骨,抽妖筋,炼妖魂,以妖部万载收藏,以肥我道脉私囊……自然天下妖部,皆视我辈为仇寇,恨不能食我之肉,饮我之血,以吾等人修之魂,以祭同族!”
“至于伐山破庙,打杀野神,奴役土地,驱使城隍,褫夺阴司之权,随意祭炼阴魂,自然获罪于天,为鬼神所嫉恨,而神道视我等为敌!”
“各家道脉,前辈仙人,法身下降冥土,攻破鬼城,逼迫鬼王,私建道场福地,豢养百万阴魂,掠夺冥土宝材,以成各家福地,更是公然挑衅冥土阴司,褫夺权柄,那诸殿冥神,早有亡我道门之心,只是仍有忌惮,不敢轻动罢了……”
“嘿!”
他哂笑着,仰天长啸:
“道门兴起,废弃古法,道法大兴,却似繁花盛锦,暗地里,恰如烈火烹油!”
“只待一朝天机发动,顿时天翻地覆,杀得血流成河……以还天地正朔,昊阳正统!”
李师兄,双目闪烁,带着冷光,直直盯着师弟。
那师弟已经被这番话吓得魂不附体,软倒在河岸上,浑身哆嗦着,向后退着,手指着他,道:
“你,你……你竟然是……昊阳余孽!”
“余孽?”
李师兄冷冷一笑,面如寒霜,再无半点温情。
“我等本是天地正统,如何称之余孽?”
剑光一闪,那师弟双手捂着喉咙,指缝间却不断渗出血液。
“赫赫……”
好似漏风的风箱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双眸渐渐失去了神采。
李师兄一直默默凝望着他,直到确认他彻底失去生机。
“师弟,不要怨我,我原也不知道,竟会这么巧。”
剑光再卷,搅碎了正欲遁出的一点灵光。
叹息着,李师兄方才自怀中取出另一份玉符,温润滑腻的白玉上,正指出一道光线。
他面有悲意,旋即却又坚定下来:
“玉符有应,定与道祖有关,算算时日,也到了道祖归来时日。我脉祖师本是昊阳门人,背负血仇,改名换姓,潜伏此地,伺机接应……今日之事,却不能因我暴露。”
略一思忖,他又取出一道飞剑传信之符,默默存神片刻,将自家神意附着其上,随即一道白虹刺破长空,排开道道气浪,直入云霄而去。
“师门之中,早不是千年之前,如今外来之人太多,不是人人都与我一心,我须得小心谨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