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众怒难犯。
在众怒面前,赵光义这个皇帝的显得脆弱不堪。
上万的禁军堵住了汴京城四门,成千上百的有功老卒们,拖着残躯,去敲响登闻鼓,要讨一个说法。
将门在这个时候沉寂不语。
赵光义得知消息的时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一个处理不妥当,今日讨要说法的局面,也许瞬间就变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兵变。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皇帝,最讨厌最恐惧的,就是脱离了他掌控的事情。
一旦有这种事发生,他就会显得极度暴躁、愤怒。
赵光义的怒火不可能撒在百姓们将士们身上,所以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到了宋琪身上。
赵光义一连下了四道诏令,在不经过中书省的情况下,将一位从一品的大员,一级一级的降成了庶民。
连带宋琪的家眷,赵光义都没放过。
还没等到旭日高照的时候。
由大宋最神秘的器械监的大内高手,带领着御龙直卫和金枪班的侍卫,把宋府一干老小,全部押赴到了城东菜市口。
宰相赵普,亲自监斩。
午时三刻一到。
赵普扔下了红签令牌,在宋琪高呼‘冤枉’声中,宋府一家老小,全部人头落地。
盛怒中的赵光义,甚至还株连了宋府上的家丁和丫鬟们。
十位刽子手,连着砍坏了三柄刀,才把宋府上下的人,砍了个干干净净。
鲜血把城东菜市口,染成了一片血海。
市井百姓、禁军将士们,不仅没有感到惧怕,反而伴随着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应和出一片叫好声。
人头砍光了。
百姓们手里揣着馒头,蘸着宋琪家眷的鲜血,大口大口的吞下。
凶残的场面,看着像是炼狱。
但也是百姓们心底里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是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会被剥削、会被压迫、会被欺侮。
但是,他们也会反抗。
他们会用最凶残的方式,告诉那些曾经剥削过、压迫过和欺侮过他们的人。
我们也会反抗,而且我们不介意生吞了你。
……
始作俑者的杨七,从头到尾的观摩了这一场宋府的衰败历。
他为惩戒了陷害杨家的宋琪感到开心;他为宋府上无辜遭受牵连的家丁和丫鬟们感到惋惜;他为百姓们表现出来的凶残感到恐惧……
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化成了一声浓重的叹息。
“哎~”
杨七闭起眼,摆了摆手,示意仆从们抬着他离开这个地方。
终究是为了杨家的一己之私,害死了这么多人,也造下了这么多的孽。
杨七怕他再待下去,晚上会做噩梦。
回到府上以后。
杨七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半趟在摇椅上,眺望着浩瀚的苍穹。
他希望用浩瀚苍穹的广大,来洗涤他灵魂上的罪恶和污垢。
“心里觉得愧疚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杨七耳畔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抬头一看。
就瞧见赵普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赵普身后,杨府的仆从无奈的摊了摊手,表示他们无力阻止这位大佬横冲直撞的闯进府里。
赵普已经换下了官服,身上穿着一件玄色的长衫,雪白的长须在风中漂荡摇曳,像极邻家的老爷爷。
只不过他身上那冰的能掉下冰碴子的气息,有点儿破坏美感。
杨七像是没感觉到赵普身上的冰冷,他双手叠在了膝盖上,淡然的笑道:“有那么一点儿,特别是看到百姓们争抢着吃血馒头的时候。”
杨七抬起头,平静的看着赵普,轻声道:“但是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赵普脸色阴沉的能滴出血,他愤愤不平的喊道:“早知道有这么严重的后果,老夫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你的请求。”
杨七摊开手,笑眯眯的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哎~”
赵普长叹了一声,痛苦道:“老夫这辈子,就毁在了一个贪字上面。”
对于赵普表现出的痛苦,杨七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甚至,他心里连一丁点儿怜悯老人家的心思都没有。
赵普是一个政客,一个纯粹的政客。
在他这种人眼里,其实人命也就那么回事儿。
如果可以用人命换高官厚爵,杨七相信,赵普会毫不犹豫的把所有人推进坟墓。
赵普是在演戏,是在为他之后的话作铺垫。
杨七一直笑眯眯的盯着赵普,沉默不语,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赵普在演戏之余,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赵普一脸悲天悯人的说道:“小子,你出手的动静儿太大了。而且一出手就要了宋府满门的性命。这样做,有伤天和。
说起来,宋琪也没什么大错。他是一个文官,在朝堂上为难一个武将,这是他的职责。
陛下以文御武的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他也只是投陛下所好,罪不至死。”
杨七斜眼看着赵普,扯了扯嘴角,
当初他把五万两白银抬到赵府的时候,赵普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相公,宋琪想要投陛下所好,这确实没错。可是他却挑错了对象。他既然敢拿我们杨家作伐,那就得准备好承受我杨延嗣的怒火。
他没本事承受我的怒火,却一定要撩拨我杨家,最后被我的怒火烧的粉身碎骨。这和我无关。”
赵普恼怒道:“就算是宋琪罪有应得,那宋府上的那些个家丁和丫鬟们,都是无辜的。他们还不是被你的怒火牵连,身首异处。他们有什么错?”
杨七无奈的瞥了赵普一眼,也懒得继续跟他绕下去了。
杨七挑明的话题,问道:“赵相公,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绕来绕去的又有什么意义?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赵普闻言,立马收起了他那悲天悯人的脸,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子,这次在汴京城里闹的动静有点大。而且,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挑动禁军的将士们,堵住汴京城的四门。
这一条,触动了很多人的神经。这要是把控不好,那可就是一场兵变,到时候可就收不了场了。
现在汴京城里,人心惶惶的。
生怕那些个兵痞,再生出什么事端。
这样下去,对大宋的江山,对大宋的百姓,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老夫虽然贪财了一些,但是老夫不希望大宋这艘船沉下去。”
杨七有些无语,“赵相公,挑动城里的功勋老卒们去敲登闻鼓的事儿,是我派人做的。可是让城外的禁军,去堵城门的事儿,跟我可没一点儿关系。
杨家在汴京城里,能动用的人手,就只有府里这十几个人,根本干不了那种大事儿。
再说了,我杨延嗣还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资格,调动城外的禁军闹事吧?”
杨七语重心长的道:“您老是不是拜错了庙,找错菩萨了?兴许是那些个吃饱了没事干的文官和陛下一起,把将门压的太狠了。
那些将门的人,联合起来搞了一次闹剧。顺便提醒了一下,咱们那位坐在垂拱殿内的陛下。
别把将门逼急了,不然他们不介意再来一场陈桥兵变?”
赵普黑着脸,呵斥道:“你们杨家也是将门。”
“别别别……”
杨七连忙摆手,道:“您老可别瞎说,如今我们杨家,最高的武将官爵,也只是一个厢军的指挥使而已,算得上什么将门?
您老可别抬举我们杨家,杨家实在受不起。”
赵普见杨七软硬不吃,无奈的叹气道:“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算老夫怕了你了。老夫也就跟你不绕弯子了。老夫实话跟你说。
老夫不希望再看到你在汴京城里闹腾了。只要你不闹腾,就没有人会乘机兴风作浪。
你小子还要收拾谁,直接告诉老夫得了。
老夫替你办了。”
杨七愣了愣,觉得有些好笑。
很明显,禁军将士们这一次汇聚汴京城的堵门行动,明显的让朝中的大佬们感到了惧怕和威胁。
朝中的大佬们,为了尽快的稳定局势。
派出了赵普这位大佬,前来跟杨七谈条件。
甚至,不惜用公家的手,帮杨七报私仇。
这对杨七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省去了他许多麻烦和盘算。
杨七也不客气的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三件事。”
“第一,三皇子赵元僖,终生无望皇位。”
“第二,刘娥的人头。”
“第三,吕蒙正发配邕州为官。”
“……”
听到了杨七的三个条件,赵普明显的皱起了眉头,后两个条件,赵普并不在意。
第一个条件,让赵普觉得有些意外。
“你小子投靠哪一位皇子了?”
杨七摇了摇头,笑道:“您老想多了。坦白说,就陛下膝下的那几个皇子,真的没一个能让人瞧得上眼的。我会去投靠他们?我只是讨厌赵元僖,他屡次三番的设局陷害我杨家,自然也应该付出代价。
我要断了他成龙的念想,让他这辈子都只能干瞪眼的看着,然后郁郁而终。”
得知杨七不是投靠了某一位皇子,赵普明显放松了许多。
毕竟,以杨七的手段,真要投靠了某一位皇子,说不定就会搞一些地覆天翻的事情出来。
这不是朝中的文官们愿意看到的局面。
文官们希望朝廷越平静越好。
这样,他们在能慵懒的躺在官署里,一边收钱,一边咸鱼的过活。
“你小子真是够狠。”
赵普冲着杨七竖起大拇指。
杨七对付赵元僖的这一招,也算是够狠的。
瞅准了赵元僖的软肋掐了进去,然后永远的攥着,直到赵元僖身死之前,都会陷入到无尽的煎熬和折磨里。
这比一刀杀了赵元僖还残忍。
“老夫答应你了。”
赵普大包大揽的应下了。
他丝毫不知道,他的一句话,终结了一位帝王和一位传奇皇后的命运。
在赵普的眼里,赵元僖此刻还只是一个皇子,刘娥也只是一个貌美的寡妇。
后者在赵普眼里是蝼蚁,前者在赵普眼里也不算什么。
反正赵氏皇族经常喜欢夭折儿子,就当赵元僖长了一半,夭折了。
陛下八个儿子,夭折一两个也不是坏事。
以后在争夺皇位的时候,也会少一些纷争。
痛快的答应了杨七三个条件以后,赵普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你让老夫做的事儿,三日之内,必定完成。但你也必须答应老夫,一旦老夫完成了你三个条件,你必须尽快离京。
你想祸害,就去祸害北边的辽人。他们皮糙肉厚的,经得起折腾。”
杨七翻了个白眼,“您老以为我愿意在这汴京城里多待啊?要不是为了给我们杨家讨回一个公道,我还真不愿意待在这汴京城里。”
赵普郑重的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
赵普虽然贪财了一些,但却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这或许跟他多年受贿有关。
收了人家的钱财,就立马帮人办事儿。
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赵普回到了中书省以后,就起草了一份圣旨,递到了赵光义手里用印。
赵光义一瞧,是奏请外派吕蒙正的奏折。
以前,赵光义对吕蒙正的印象不错,还有重用他的打算,所以屡屡提拔他。
自从吕蒙正和他三儿子赵元僖搅和在一起以后,赵光义就对吕蒙正的印象变差了。
皇帝一旦厌恶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想提拔起来就很难。
除非他在朝中有位高权重的恩师撑腰。
但是很明显,朝中没有人为吕蒙正撑腰。
于是赵光义就痛快的在吕蒙正外派的圣旨上盖上了玉玺。
一个金光闪闪,前途光明的清流翰林,就这么被贬到了邕州去任推官了。
邕州府推官。
这是一个在邕州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官职。
由于邕州的地理位置原因,以及许多少数民族盘桓在邕州。
所以邕州大部分的地方,采取的都是半官方,半自治的状态。
而邕州的刑法,恰恰就在自治这一块里面。
所以说,吕蒙正这个外派的邕州府推官,注定是一个闲差。
当然了。
正是因为闲差的缘故,他也有可能一辈子的捞不到政绩,得不到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