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赵七月、红蔻在临汾,帮助反抗军建立、巩固临汾防线,赵宁自己回了晋阳,把控河东全面战争的大局。
这是大晋第一次全面战争,甚至可以说是中原皇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面战争。全民动员,人人皆在战争大局中。
与之相比,国战时期齐朝的抵抗作战,虽然也汇聚了许多民间力量,但远远说不上是全民参与的全面战争。
旧皇朝的基本面貌决定了它根本无法施行全面战争,仅是整合国家资源统一调配这一项,以齐朝的官僚体制就不可能完成,这就更不必说齐朝还有那么多投降天元的地主绿营军。
革新国家才有可能进行全面战争。
追根揭底,在革新国家里,每个人都是国家的主人。
赵宁在城门外见到了正要进城的干将、莫邪两人。
“我以为两位明日才会到。”赵宁上前见礼。干将、莫邪是他叫来的,既然河东要进行全面战争,干将这位革新思想的集大成者与老先生,便能发挥很大作用。
“昨夜没有歇息,故而早到了些。”干将依旧作书生打扮,哪怕风尘仆仆分外疲倦,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勒住马缰,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起来。
风仪永不过时,也片刻都不能丢弃。这是干将的个人修养与修为。
见到了赵宁,干将便不那么着急进城,下了马将其交给随行护卫,提议就近找个茶棚先坐坐,他跟莫邪如今没有修为傍身,眼下委实已经累得不轻。
在茶棚里坐下,干将放下折扇抱起茶碗咕隆咕隆仰头解渴之际,脸上没有半点儿粉黛也显得艳丽动人的莫邪率先开口。
她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
“以大晋皇朝的情况,根本无法进行全面战争,趁早避开错误道路选择更加合理的战略,才能增加赢得这场战争的把握。小宁子,你要认识到大晋是封建帝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干将重重放下茶碗的动静打断。
干将瞪着她:“什么封建帝国,革新战争进行到今日,大晋早已不是封建帝国!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事业!”
莫邪嗤之以鼻:“有皇帝有三省六部,怎么就不是封建帝国了?”
“荒唐!”干将毫不客气地教训,“有皇帝怎么了,哪个国家没有元首?有三省六部怎么了,哪个国家不是官僚治国?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们来的那个世界里的国家亦是如此。
干将继续道:“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大晋的本质是平民百姓做主,百姓是国家的主人!
“为何这么说?
“因为大晋有国人联合会这样的革新体制,亦有正在接受革新教育,认同了革新思想的国民,这是新国民,是进步的国民!
“有这样的国民,人性的暗面必被扼制,人性的光辉能够得到发扬,所以这是一个拥有全新面貌的国家,是革新之国!”
莫邪撇撇嘴,“你那是一厢情愿。
“封建帝国根本没力量改变所有百姓的认知思想,传统的影响在方方面面根深蒂固,大家言行举止的习惯与本能还是老一套。”
干将大怒,红着眼睛道:“大晋不是封建帝国!”
莫邪老神在在:“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自恃博学,怎么连这都忘了?
“以大晋的生产力水平,根本无法支撑一个革新国家;现实决定了,这天下只能施行以地主为核心的经济体制。
“在我看来,大晋的革新战争从未真正成功,大晋的全面战争也必然无从实现,冒然施为只会造成更大的乱象,贻害无穷。”
干将被莫邪气得要晕过去。
赵宁气定神闲的端起茶碗喝茶,没有打扰两人的争论,甚至没有劝阻两人吵架的意思。
这种场面他这些年早就习惯,这两人凑到一起一旦讨论正经问题,要是不吵起来那才是怪事。
赵宁乐得听他们吵架,这会让他听到很多新鲜东西。他早就怀疑这两人不是正常人,拥有的知识远远超出这个时代。
之前他不理解其中原因,但如今他开过天门,见识过天门外千奇百怪的世界,虽然看得朦胧模糊,却知道此界之外多的是别的文明。
干将、莫邪两人,很可能就是来自域外别的世界别的文明。
赵宁现在只是不明白他俩是怎么过来的,毕竟他俩从始至终都没有天人境的修为。
现在他琢磨的是,除了天人境的修行者,这广袤宙宇中很可能还有另一种方式或者机缘,能够实现人亦或精神意志的跨世界移动。
一边琢磨,赵宁一边静静旁观干将与莫邪的争论。
“你这些话言论真是贻笑大方。”
说到真正的知识学问,干将渐渐冷静下来,他喝了半碗茶,脸上不再有半分怒气,“知道为何贻笑大方吗?原因只有一个:你就会照本宣科而已。
“就好像那些学律法学得没有了道德的大家,学经济学得不知道民生疾苦的学究,永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且问你,当年天朝太祖进行革新战争的时候,难道国家的生产力跟前朝、前前朝已有本质区别?广大乡村难道都开始用机械耕地了?
“国家依然是农业国,生产工具依然是锄头镰刀,乡村依然闭塞,工业只有可怜的一丁点,还集中在有限的城池。
“革新战争之所以能取得成功,那正是从乡村开始,是农夫们先接受了革新思想,革新之火是在乡村燎原,是乡民成为了革新战士组建了革新大军,最后他们席卷了大江南北!
“当整个国家都取得革新大业的大胜时,它依然是个农业国,国家主体依然是小农经济!
“这说明了什么?”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干将神清气爽,觉得莫邪再也无法反驳,美滋滋的端起茶碗,把粗茶当作好酒一饮而尽。
赵宁若有所思:干将如今在我面前已经越来越不回避他们来自异界的事实,难道他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们那个世界也有革新战争,如此说来,革新战争本身就是历史潮流,是文明史前进的必然方向?
莫邪并没有被干将说得哑口无言,相反,她甚至都没有被说服,针锋相对地道:
“天朝的革新道路虽然如此,但当时国家毕竟有了划时代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出现,社会面貌发生了改变,如果没有这些作为基础,第一批革新先贤如何诞生?
“他们可是在城池里接受了教育,乃至在国外开阔了眼界,并在城池中积蓄了第一批力量,拥有了相当基础,这才能够转战乡村。
“他们这些人,一直都是革新方向。如果他们没有诞生,何来革新战争?
“当初那位大先贤第一个提出革新思想时,可是身在非农业国。”
干将轻笑一声,这回换他老神在在:“那又如何?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无非就是思想来源而已,现在大晋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有了思想来源,也有了第一批仁人志士,革新何以不成?”
莫邪被反驳得体无完肤,心中很是不快,烦躁地挥了挥手:
“总之这不是那位大先贤的本意。他的本意,新国家必须建立在新的生产力之上,是需要国家十分发达的。”
见莫邪吃瘪,论点越来越无力,干将痛快无比,哈哈大笑三声:
“然而事实已经证明一切,你怎么反驳事实?物质决定意识,你的认识需要改变了。
“至于你说的新国家的建立需要国家经济十分发达,这更是不值一驳。
“想当初铁幕降下时,迫于革新大业对百姓极大的吸引力,革新国家带来的极大压迫力,革新敌国为了让百姓意识到他们的体制也很好,百姓的待遇不输给革新国家,不得不大力改善自家民生。
“彼时,那个以美丽为名的头号革新敌国之中,普通工人一人劳作——不用加班的劳作,就能养活一妻数子一辆车两条狗,生活不要太滋润。
“后来呢?铁幕之战结束,强敌消失,那个革新头号敌国的工人境遇如何?随着外部威胁消失,权贵们还会继续克制自己压迫剥削的本性吗?
“我们来的时候,生产力比铁幕之战时期高了不知道多少,社会财富多了不知多少,可那个当世最强大的革新头号敌国的平民百姓,因之获益了吗?
“普通工人别说轻松养活妻儿车辆与狗了,单是一座房子就能耗尽他们半辈子的力气,上层与下层割裂,各种矛盾不时爆发。
“你啊,吃亏就在书读得太少。
“需知,历史不是一直发展向前的,它是会开倒车的。无论是黑暗的中世纪,还是辉煌不再的腐朽天朝前朝,都是明证。
“文明的前景不一定对平民百姓有益,想要人人都能获得生产力发展带来的福祉,不被权贵窃取文明果实,就需要仁人志士的舍命奋战与所有被压迫者的联合反抗!”
说到这里,干将眉眼肃穆,庄严无比地道:
“我还是那句话,文明发展到现在,早就足够每个人衣食无忧生活美满,是因为权贵的掠夺才导致底层百姓穷苦困顿。
“哪怕有些地方确实贫瘠,那里的百姓生活艰难,单靠自己也无力抵抗天灾,但解决类似这样的问题,不正是国家之所以建立的使命与意义?
“大晋的革新战争没有错,也一定能取得胜利,这场全面战争的进程与结果,会让你看到现实到底是怎样一番模样!”
......
干将心情舒畅自信笃定,莫邪死鸭子嘴硬:“那好,我就等着看!看大晋的革新大业,是不是真能推到整个天下,并且真正获得成功!”
赵宁看看干将又瞧瞧莫邪,两人虽然停止了争论,不再让他的头脑经受思想风暴,但他的思考并未停止,且随时准备接受新的冲击。
干将的话是不是对,莫邪的话是不是错,是不是全对亦或者全错,他现在还无法精确判断,但身为皇朝太子的他清楚一件事:
在人口不大规模膨胀的前提下,大晋皇朝的粮食、财富产出,足够轻松养活所有晋人。
大晋的百姓没必要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后,依然只能闲时吃稀忙时吃干,住着漏风的茅草房子穿着破烂的衣裳。
别的不说,大晋的天下只要没有土地兼并,没有沉重的租税需要缴纳,百姓就能远离绝大部分生存难题。
所以大晋必然要进行革新战争,且也能进行革新战争。
现在匠作监正在改进手工、农事工具,深化将符兵等非凡材料用于日常生产的进程,让一些修行者将自己的修为之力也用到生产中,且已有了一些成果。
整个国家各行各业创造财富的能力在不断上涨。
国家的生产能力在持续发展,国家的文明面貌也要不断向前才行。
喝完茶,休息好,赵宁率先站起身,笑着对干将、莫邪道:“现在我们就去看看,我大晋子民是不是能承担全面战争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