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征看到了赵建成。这个才快要到四十岁的男人,阴沉着脸,活像谁欠了他多少粮票似的。手里拿着一个烟斗,在抽着旱烟。尽管他承认,他自己也喜欢抽烟,但是对这个“亲身父亲”,他是非常不喜欢的。
谁都没有说话。好在方秀英摆了摆手:“成了成了,都散了!老二媳妇,你还站着干啥,还不帮你大嫂干活去!”他们老赵家还真没出现过这么懒的东西,大的懒就算了,小的也跟着她这个妈懒。
王晓花还想争一争,替她闺女讨个鸡蛋,被这么一训,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
方秀英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冷笑了声,“你这啥意思啊?连话都不听了?你还想分家不成?!”
分家!
王晓花之前确实想过,但都被她男人反驳了。现在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她心底的念想又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三个字:想分家!
一直默不吭声的赵建成看到方秀英的脸色,他再怎么着,怎么不喜欢家里的某些人,也不可能要分家离开他妈的。他看着自个婆娘,“我说你干啥,妈的话你都不听了?让你做饭就赶紧去!还嫌家里事儿不够多啊!”
“吵死了。”程远征不耐地低喝,越过众人要往房间里去。又忘了房间是哪间,偏头脸色温和了些:“奶,我想去休息了。”
“好好好,我带你去。”方秀英笑得这叫一个温柔,温柔得赵长林和赵长华相视一眼,还是不习惯啊。宁愿要奶的狮子吼,也不要奶的甜蜜蜜~~
赵建成抽了口旱烟,微微一愣。旋即不在意地进了自己屋子。不管小杏儿变成啥样,都不关他的事儿。
王晓花吃惊了。不正常!这不正常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小杏儿今天咋变了个态度??
方秀英带赵长杏去的是自个屋。
程远征挑眉四处扫了扫,“奶,我住这里?”陌生,说不上来的陌生。
方秀英哎呦了一声,又想哭了:“杏儿啊,你不是住这儿,你是住对面。”
“哦。”程远征默默地往回走。
“等等,小杏儿。”方秀英叫住他,从自个的大瓮里拿出了一点东西,殷切地道:“这几颗糖和两块绿豆糕你拿着。你表哥在供销社上班,他上回给我的。我的东西我做主,我留给你了。”
程远征确实喜欢吃甜的,但他没接。
“奶,你自个留着吃吧。”
“我吃啥啊,你吃了就是我吃了。”方秀英连忙把东西往他手里塞:“再说年轻人爱吃的东西,我吃不惯。”
程远征错开目光,垂眸,慢慢收紧了手。
“我以后会让你吃上更好的。”他说完就走了,脚步匆忙,走到门口时犹豫了下,回头,“奶,我其实没啥别的意思,你别太感动了。”
方秀英怔了怔,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微红:“长大了啊,小杏儿……”忽的又止住眼泪,光顾着哭,都忘了叮嘱小杏儿,东西别让她那妹妹长乐看见了,就是看见了也别给长乐吃,那可是她特意留给她的啊。
这孩子就是个死心眼不开窍,啥都紧着别人,吃亏的都是自己。
“姐。”
程远征刚出了门,便被人拦住。
“嘻嘻。”赵长林对着他,傻傻地笑了笑。
程远征的脑门黑了一下,手在扒拉着什么,一颗糖果毫不迟疑,堵住了他这傻弟弟的嘴。
赵长林:“唔……姐。”
“哎——小杏儿——”赵长华喊了喊,身前的少女并没有停下脚步,那细小的胳膊在半空中一抬,东西呈抛物线状。他条件反射地接住,手里……一颗糖。
“谢、谢了。”
这边,王晓花揣着心事到厨房里。她也没帮啥忙,就是来监督大嫂做饭时会不会偷吃,以及偶尔添添柴火。
黄秀芹只略略地看她了一眼,就继续切着菜。她对这个弟媳妇是很不喜欢的,偷奸耍滑不说,还总爱占小便宜。这么想着,她就想到她的前弟媳妇。那可真是非常好的一个人,仙女儿似的。性子温柔不说,还不会摆架子,待人接物都极好,也不会看不起乡下人。她嫁到他们家来,尽管是大小姐,还是该干啥干啥。平时做家务干农活,从来不含糊,怀孕了也照样下地,让人心疼啊。
只是命不好,就那么去了。
黄秀芹喜欢文化人,跟着前弟媳妇的那段时间,偶尔妯娌两聊天,她都会从弟媳妇那里学到很多,心境也变得宽阔了起来。她对前弟媳妇那是发自肺腑的敬佩,也喜欢她的俩孩子,平时就恨不得当亲生的来看待。
但她也不会因为喜欢文化人就讨厌乡下人。王晓花不是文化人就算了吧,偏偏人品也不好。这才是黄秀芹不喜欢她的真正原因。
“大嫂啊。”王晓花添了把柴,自个想不明白,怀着点小心思对黄秀道:“我咋瞅着小杏儿今天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听听她刚才说的三个字‘吵死了’,这话还是对她爸说的,要是以前她哪里敢啊。”
黄秀芹心里也是好奇,想着等下找婆婆问一问。当然,就是问到了她也不会告诉王晓花的。……这就是个大嘴巴,藏不住话。
“可能是走了半天累了,咱们也别想太多。”黄秀芹没多说,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利索地把鸡蛋红糖水舀起来,“弟妹啊,这里先交给你了。我端去给小杏儿。”
她一走,王晓花小声地嘟囔:“凭啥她吃啊,我闺女都没有。不就是碰到个头,啥事也没有。。”
程远征进了对面的屋子,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住的,屋子里还有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事实上赵家屋子不多,黄秀芹一间,赵建成夫妇一间,老太太一间,赵长杏、赵长乐和赵高月挤在一间,赵长华和赵长林两个堂兄弟一间。
赵长乐正在床上躺着等吃午饭,听到动静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程远征拿了镜子,对着自个的脸看了看。陌生,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他甚至有种自己不是长这样的想法。可他要不是长这样,还能长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