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自己的力量有自信,但是,关于心灵,我的力量太虚弱了。
在照顾话头中,我的思想经常被突如其来的杂念打断,疑情保持的时间并不长,并且,即使在保持疑情的状态下,潜涌着其它念头的暗流,也在奔腾不息地流动。
我发现,自己的头脑中,有一条暗河,虽然我用话头的盖板掩盖住了它,但仍然听得到里面垃圾与脏水混合流动碰撞的声音。
水声杂乱而异响异味干扰情绪,让我很是烦恼。
我不能假设它不存在,因为,它确实在暗自流动,一刻不停。我不能假设它不重要,因为,它已经干扰了我的平静。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如果是方法错了,我已经对比法露师的教导,进行了修正。如果是自己态度不对,我已经准备要舍弃一切幻想了。
听人说过这样的观点,你所有经历,包括人生经历,思想经历,情绪经历,都贮存在你的大脑中,产生一个习惯性的角度与回路。当外界有刺激来临,它就会自然地按你的心理习惯与人生经历,作出你的“自我”反应。
而外界的刺激偶然而来,倒还可以尽量排除。内心的刺激,也就是突然来的杂念,是无法控制的。它不仅不请自来,而且还利用自己讨厌它的情绪,故意搅动你那貌似平静的水面。
我的人生经历,太多负面的东西了。比如从小的贫穷,让我对贫困有一种接近本能的害怕,哪怕今天,我的钱可以保障后半生的生活。比如母亲的离家,最亲的人抛弃过我的经历,让我对任何感情,都建立不起真正的安全感。比如父母的相继离世,让我对建立长久稳定家庭生活的信心很差。即使没有失去的东西,也总是担心它离开我的那一天。
总之,对现世幸福的不自信,怀疑,导致我会担忧一切稍微美好的事物。我享受不了最好的东西,因为我在接触到那些美好的第一时刻里,就在盘算它是如何离开我的。这个潜意识,是近几天发现的。虽然打坐不是做梦,但能够得到比解析梦境更清晰的认识。
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想要的东西太多。或许,少年生活中拥有的太少,而少年时代到儿童时代,正是一个人心灵形成的关键时期。我有一种什么都想要的期待,到手后,又担心它的离去,所以经常以及时行乐的态度,过度挥霍它。
我既想要钱,又想要家庭,还想要身体的欢娱,还想要理论上的高层次。对了,我喜欢各种理论,其实是对高考失败的心理补充。我当年高考失败,我总怪罪于我的学校不好,我受到的教育不好。其实,也与我不够聪明不够努力有关。近段时间跟万师兄与小胡在一起时,我发现,论敏锐性理解力以及记忆能力,我综合起来,是赶不上他们的。
一老一小的人,我都没优势,这就很明显地确定了,我在人群中智商的地位:中等偏上。
我的优势,只不过多学了几天周易,那还是董先生出于同情或者说生命最后阶段,不得已让我当徒弟。比我悟性高的人大有人在,要么是不感兴趣,要么是没碰上董先生。董先生选择我当徒弟,是他时间有限条件有限下不得已的次优解,而我能够得到他的教导,纯属运气。
但是,我并没有真正把董先生的教导,当成一生追求的目标,我曾经有很长时间迷失在金钱、美女与貌似精英生活的幻影里。因为,我并没有发自内心地想达到董先生的水平,没有在周易理论的学习中进行该有的努力。
为什么呢?因为,我不想过他一样的生活。从生活状态来说,这样一个饱学之士,一生过得坎坷。他所拥有的预测能力,根本无法改变他的主要生活。他过得太孤单,我最害怕孤单。
再学得好有什么用?根本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太多。我以前太贫乏了,在分管环境里生长时,根本没有这种强烈的意识。第一次让我开眼界的,是高考时到二娃宿舍住的那一晚。我连知识都是贫乏的,这打击了我最后的自信。
当后来上了大学,学校虽然不好,但毕竟是在城市,城市的大门一打开,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如此贫乏,跟本与同龄人无法比较,甚至缺少基本的共同语言。这也是我在大学里,没有真朋友的原因。
一个在封闭山村长大的人,如果不进城,或许还有本乡本土的比较中获得某种安慰与宁静。但如果进了城,开了眼界,他就会深深痛恨,自己原来生活的贫乏。
我被这种害怕这种痛恨,扭曲了心灵。我根本无法像正常生长的人一样,有一个正常人的完整人格。比如思远,那种阳光,是装不出来的。比如妍子,敢于投入一切的坚定,是因为她从来不害怕失败,因为她知道,自己始终有不会失去的、家庭和父母带给她的、安全的座垫。
即使跟我一样出生的农村人,如李茅如小苏,他们也从一个父母健全、家庭正常的有安全感的地方生长大的,所以,他们可以坦荡与专一。
最极端的例子是王班长,他从小家庭在当地优越,所以造就了他安全自信,所以他敢于来断试探命运的边界,寻找生活方式的各种可能。
而班长,父母至少是爱他的,至少给他少年时期的家庭是安全的。这种从小带来的安全感,让他坚定而自信。虽然受过妻子离家的挫折,但他有信心挽回。因为他知道,离稳定家庭只差一步,而且这一步,通过他的努力,可以达成,那就是赚点钱。
班长的自信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的力量。部队给予他能力的长期肯定,让自身能力与现实效果形成了正反馈,强化了自信。他有力量承担,并为之努力奋斗。
我除了因从小家庭没能给自己带来自信外,而且我的生活变化太大,接触的新鲜东西太多,我推动了生活的参照。如果说,现在要准确定位我的心路历程的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二娃。
可是,二娃,我没找到。我也把童年真实的自我与今天对比差距的定位之锚,搞丢了。
接触新鲜的东西太多,失去了自我。所谓我的“自我”,只是填满了大量杂乱无章的过程,我不能理出头绪,我也无法在情绪上专一。
无法专一,根找到了,这是我无法真正在打坐中平静的原因。我得养成相信专一,并且训练专注度,让杂念在专注度习惯下,得到约束。
我的起步太低,心理力量太虚弱,所以,效果不行。
第六天法露师的开示,仿佛是个漫谈,一如我那散漫的内心。
“我们为什么要学佛?就是为了将来成佛嘛。要成佛就要利益众生,成就众生,结众生缘。不去结众生缘,不去成就众生,佛从何来?所以我们出家人讲。‘自利利他’。自利就是自己好好用功。自己的功夫用好了,就可以利他。要知道,我们每个人的福德要在众生中去种,没有众生,一切菩萨皆不能成无上正等正觉。这是《普贤行愿品》里面讲的。菩提是属于众生的,离开了众生,无菩提可言。所以,要想成就菩提果位,就必须利益众生,成就众生,结众生缘。没有结众生缘,就不能度众生。”
我连队“自利”都没有做到,何谈“利他”呢?
“这里讲一个故事:释迎牟尼佛成佛以后,有一天带著弟子去一个村庄托钵,本走遍了村庄,没有人开门,都把门关起来了。佛就把弟子带到附近的一个地方坐下来,看这些弟子中哪一个跟这个村里的人有缘。佛观看到目键连尊者跟这个村子里的人有缘,于是就派他去化缘。目键连尊者来到这个村子,村民们都高高兴兴地打开门,目键连尊者因此就化到了很多的东西回去。有人就问,为什么成佛之后还化不到缘,而目键连尊者没有成佛都能化到缘?佛就讲,我没有跟他们结缘,所以,就是成了佛也不能度他们。而目键连曾经跟他们结过缘。在过去无量劫以前,有个农夫,很穷,上山砍柴卖,看到树上有一窝黄蜂,黄蜂见有人砍树动它们的窝,都飞出来了。农夫是个佛教徒,很慈悲,就给这些黄蜂念几遍咒,打三皈依。这些黄蜂因为听闻了佛法,就在佛出世的时候,转成了人身。当年那个农夫,就是现在的目键连尊者,这个村子的人就是当时的那窝黄峰。由于目连当年跟他们结缘了,所以他们今世就供养目键连尊者。而我过去没有跟他们结缘,所以托空钵了。”
佛不度无缘之人,不是他不想度,而是没办法。佛教最进步的一点,是不把佛当成无所不能的上帝,给你一个绝对迷信的可靠的一元解释。佛也是人,他只是明白和掌握了规律和真理的人。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应当明白一个道理:对于一切众生,不管他是大是小,我们都要珍惜他们,跟他们结善缘,因为佛陀讲,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不要以为虫子小,我们就可以任意处治它们,它们的佛性跟我们是相同的,只是由于它们过去造的孽跟我们不同,才落得虫子身。我们今生若不好好修行,造恶孽,将来也会变成虫子的。要知道,一切众生的身相都是孽缘所生,男身是孽缘生的,女身也是孽缘生的,猪身、狗身、虫身等等,都是由孽缘生的。所以,对于一切众生,我们都不能轻慢。”
好像是在讲平等心,我内心仿佛有所触动。因为这是我最欠缺的。原来自卑,是不敢跟别人平等。后来有点自傲,又反过来,就是不愿意跟普通人平等。在我内心没有平和之前,根本没给平等留下位置。
“《法华经》上讲,常不轻菩萨见一切众生皆行普敬,他说,‘我不敢轻慢汝等,汝等皆当作佛。’别人打他、骂他、轻视他,他都不在意,还是对人毕恭毕敬。常不轻菩萨是谁:就是释迦牟尼佛在因地修行中的一个菩萨行者。释迦牟尼佛成佛了,对众生尚不敢轻慢,我们今天对一切众生还敢轻慢吗,佛在因地中对一世众生尚如此恭敬,我们是佛的弟子,难道不应当向佛学习吗?要知道,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皆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一旦他们把妄想执著去掉了,不就跟佛一样子吗?佛是先觉,我们众生还没有觉;但只要好好用功,我们也会觉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都是后觉,都是未来佛。”
这种绝对的平等,从理论上或者字面上,我可以理解,但从情感,从潜意识把它当成我的本能,我就差远了。
“不单是男的能成佛,女的也能成佛。《维摩诘经》,舍利弗轻慢龙女,认为女的不能成佛,那个龙女马上就在佛前转男身,从佛光中,可以看到这个龙女到其他世界成佛去了。所以,我们不要小看女的,女的也能成佛。这是有根据的,不是我随便杜撰的。女的不要小看自己,既是落发出家了,就是丈夫相,与男的无别,要自信,要发大心。观世音菩萨现女身成道,表明女的同样可以解脱,同样可以成佛。历史上,女的修成正果的多得很。台湾就有不少女众,办医院,办慈善事业,发大菩提心。要知道,别人能成功办道,就是由于他长期用功、长期发心,慢慢积累,培养起来的,并不是说哪个人能做到,哪个人不能做到。能够做到,这不是别的,这是他们的大行、大愿、大力的结果,也是他们累劫以来种下的大福德、大因缘。”
我想起了那个台湾女医生,虽然只接触了几天,但她以念佛法门教导临终病人,不也是平等心的体现吗?
“一个人的福德因缘,不是凭空想到的,也不是天生的,而是他们自己过去多生多劫以来慢慢培植起来的。有了福德因缘作基础,修行就容易成功。没有福德因缘,想成功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脚踏实地地去做。你功夫做到那个地方了,自然就可以成功。‘一佛出世,千佛护持。’有福德的人在修行的时候,有很多的人帮助他,护持他,促使他成功。没有福德,想成功,太难了。所以,在座的各位要好好用功自利,功夫用好了以后,再去利他。学佛的人要发长远心,精进心,不要得少为足。如果我们得少为足,那就是‘焦芽败种’,这样是长不出菩提果子的。所以,修行人一定要发大菩提心,要成就众生,利益众生,结众生缘。没有大菩提心,我们就不会有众生缘;没有众生缘,我们就不能成佛。”
我估计前生没有什么福德,所以今生年轻时受到折磨。或许,我今生多与众生结缘,不光是做好事,而且要以平等心做好事,或许能够增加自己的正能量吧。
“功夫用好,利益众生,弘扬佛法,就有了本钱。自己功夫不到家,又怎么去度众生?所以,想成佛的人,一定要把功夫用好。功夫没有用好,弘法利生就成一句假话。大家都知道,中国五岳中有个南岳,当年道教很兴旺,想占南岳,作自己的道场,于是就经常发生道士与僧人相斗争的事情。当时南岳有个叫慧思的禅师,他可是为佛教立过大功的人物。去过南岳的人都知道,那儿有三个塔,纪念慧思禅师的。为什么有三个塔呢?传说慧思禅师为护持南岳道场,同当时一个著名的老道进行了三次斗法。”
这个故事没听说过,但南岳是佛道共存的圣地,历史上的斗争肯定少不了。
“第一次与老道相斗,斗不过老道,自己走掉了。第二次与老道相斗,又斗不过,又走掉了。老道的本事很大,能腾云驾雾。第三次又与老道斗,这一次慧思禅师的本事就大了。老道说南岳是他道士的,慧思禅师讲,南岳是我和尚的,两个争得不可开交。地方官也没有办法解决。于是决定去见皇帝,由皇帝来裁决。去见皇帝,怎么去呢?这下两个人都各显神通。老道腾云驾雾去见皇帝,慧思禅师则通过打坐入定,一刹那就进了皇宫。二人在皇帝面前论对了一番。最后皇帝决定派钦差大臣去南岳山看看,如果前山有和尚,那就是和尚的,如果前山有道士,那就是道士的。于是,两个人又各显神通,都想早早赶回南岳山。”
这种神通的故事,是比喻,还是真有存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精神。
“老道依然是腾云驾雾,慧思禅师则在定中一下子就回南岳山了:大家想一想,腾云驾雾再快,也快不过心念啊。慧思禅师回到南岳山,就对道士们说:‘你们的官司打输了,你们赶快剃头,赶快剃头!要命就不要头发,要头发就不要命!赶快剃头!赶快剃头!’道士们一听,纷纷都把头发剃掉了,当了和尚。钦差大臣来一看,见到是和尚,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南岳山就归和尚了。各位想一想,打坐入定功夫有多厉害,腾云驾雾还不如一个定。几千里路,定中一刹那就到了,腾云驾雾还得很长时间。所以,后代的人为了纪念慧思禅师护持道场有功,就在南岳山上为他建了三个塔。慧思禅师就是天台宗智者大师的师父。”
这个慧思禅师我不清楚,但他的徒弟可是大大有名,不仅是佛教中一个开山的伟大人物,也是中国历史上有影响的杰出人物。智者大师所开创的天台宗,与我刚学的数息法,有明显的关系。
“我讲这个故事,无非是想告诉大家,要度众生,要护持佛法,必须自己有功夫才行,没有功夫,就没有办法同魔法、外道相斗争。大家一天到晚打坐,不要小看它,打坐打得好,一盘腿就可以走十万八千里,一弹指间就到,那时想到哪儿就去哪儿。所以我希望大家要好好修定,随时随地都要行,都要定。有了定就会有智慧,就能开悟。”
身不动,心自由。这是相对的,还是统一的?如果是过去,我肯定要跟万师兄讨论一番哲学。但这些天,万师兄已经不讲哲学了。另外,我发现自己喜欢和万师兄讨论哲学,其实与我内心虚荣有关。我只是想急切地证明,我是一个聪明人,一个有学问的人。其实,这种聪明,连自己最简单的生活与思想问题都解决不了。
我为什么在专一度上没有力量呢?因为我要的太多。我为什么要得太多呢?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真正需要什么,我总觉得自己童年的东西太少,后来有了条件,总害怕错过某些东西,什么都想要。
这是一种贪婪,是人性中的病。一如我的爱情,我想同时满足本我自我与超我,结果造成了对象的分裂,也造成我今天孤身一人。
人不能什么都要,如同一位高手说的,生命如此宝贵,逝去不会再来。生命如此短暂,只有百十年时间。我们如果不努力从事一项自己最热爱的事业,到处分心,结果就是浪费。
我浪费了三十年了,而今没有积累什么福德,反而心灵上处处伤痕。不能怪命运,不能怪别人。从内心讲,我从来没对一个事业、一个人,付出过全部心血。我从来没专一过,现在强行要自己进入制心一处的状态,怎么可能?
培养一个本能,有多种方法。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做一件认真的事情。比如说福德的培育,就是我当前最需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