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的那一刻,杨简就立刻骑上仙鹤升空溜掉了。他隔着几百米的距离观战,既看到黄太吉骑着白虎神威大展,又看到周青峰驱动机甲横行无忌。他万分庆幸自己没凑上前去,否则定会像只蚂蚁似的被碾碎。
战斗停歇,黄太吉骑着体型巨大的白虎在空中不断怒吼。清冷月光下,杨简虽然隔着老远听不到声音,也能感受到那份恼怒和恨意。等到黄太吉抓狂般的离去,他却没看到自己师父逃出来。
谷元纬一生屡遭惊险和波折,就杨简知道的生死险境就不下十次。可每次谷元纬都能九死一生的逃出生天,重整旗鼓。可这次……,那边没动静了。
周青峰跟谷元纬说话,呆立,挖坟,这些都被杨简看在眼里。他骑着仙鹤悄悄的靠近些,还看到了周青峰把谷元纬的尸体埋掉。
等到周青峰乘坐三翼机离开,杨简才小小心心的重新落在谷元纬的坟前,呆呆的看了半天,好一会才对着坟头喊了声:“师父,那混小子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谷元纬死了,魂魄都被周青峰给灭掉。
坟头安安静静……
杨简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对谷元纬是七分怕三分恨。怕是谷元纬随时捏着他的小命,恨是谷元纬总是对他呼呼喝喝。可他自从学艺一来,从来没有离开过师父。现在他竟盼着谷元纬能起死回生,从坟堆里活过来。
“师父,你别死呀。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活的。你给我留个话呀,告诉我接下来该去哪里?”杨简跪行到坟前,拍着坟头的虚土,脑子里空洞洞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声音又细又弱,像个哭泣的孩童。
这一哭,便是一夜。
隔天天亮,杨简像个失魂鬼般爬起来,骑上仙鹤晃晃悠悠的在半空中飞。飞了不知多久,忽然一道恶风刮到他面前。他抬头一看是正是骑着白虎,两眼通红,面庞扭曲的黄太吉。
黄太吉满以为自己凭借这瑞兽白虎定能无敌天下,哪晓得首次亮相就碰到强中更强的周青峰。这不但吃了大亏,还把自己福晋丢了——在女真人的眼里,女人地位也是极低,根本没有自主权利,完全是男人的附庸。
自己女人死了倒不是什么难受的事,可自己女人被抓走了却是奇耻大辱。黄太吉此刻就犹如受伤的野兽,凶狠而危险。他在夜里乱窜了一气,屠了两三个村子发泄,一大早就碰到了杨简。
看到杨简,黄太吉便是怒火万丈。他斜刺里冲过来,心里一股闷气让他没头没脑的高声骂道:“你们师徒俩干的好事,谷元纬在哪里?”
“我师父……,死了。”杨简呆呆的答道,既不害怕,也不躲避,直愣愣的看着黄太吉。“他被周青峰给杀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黄太吉原本一肚子火就想大骂大杀,迁怒一番。可听到谷元纬死了,他又在瞬间冷静下来,反问道:“死了?”
杨简又呆呆的说道:“四贝勒,我没能守住大福晋,还把周青峰给引了过来,最后害死了师父。要打要杀,随意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谷元纬在黄太吉身边还是帮了不少忙,替他招揽不少人才,解决诸多问题。若是谷元纬还活着,必然要承受黄太吉的怒火。可他人都死了,反而让黄太吉念起对方的好,进而开始自省自己的过错。
“谷先生竟然死了。”黄太吉心中酸涩,长叹一声,“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哲哲来的。我应该想得到把哲哲丢在天津必然出事。现在是我害了哲哲,也害了谷先生。都是我的错。”
想到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黄太吉悲凉的很。他原本对杨简并不喜欢,但此时此刻的心境下竟忽然觉着对方和自己一样可怜,“这事不怪你,是我小看了那周青峰。我满以为自己身有奇遇,却不想别人也有。如此轻敌,必有报应。”
两个人哭哭啼啼,就差抱头相泣,同病相怜之下反而拉近了关系,竟一起北返——黄太吉本来还想报复的,可他跟周青峰打过一场,也是有点怕了那台怪力无双的战争机械。更怕了对方神速追踪的能力。
若是再碰到,黄太吉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逃得掉。
一天之内飞回沈阳,黄太吉又沮丧又羞愧,都不敢去努尔哈赤那里禀报。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三天三夜,再次出来时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他一张脸面无表情,硬邦邦的铁青,好像死人一般再也没有喜色。
黄太吉在自己的贝勒府内喊过来手下一帮文臣,主要都是归属他旗下的汉人汉将。等人到齐了,他就冷着脸开始派发任务和命令,“范文程,我正白旗眼下有多少奴隶?”
范文程目前是黄太吉身边文馆的文书官,文馆里都是黄太吉招揽来的汉家文人。文书官没有正式官衔,相当于黄太吉身边的秘书。听闻黄太吉询问,范文程便出列答道:“如今四贝勒的正白旗大多占据辽阳一带,上个月统计有五万多人。”
辽阳一带被周青峰搬迁一空,人烟稀少,没什么财货,更要面对‘革命军’的兵锋。别的女真贵族都看不上辽阳,被努尔哈赤丢给了黄太吉。眼下正白旗五万多奴隶看着不少,可相比其他旗动不动就十几二十万的奴隶,正白旗还是最弱的一个。
“给所有奴隶男丁每人分五亩田,许他们娶妻,修建房屋。按大金的规矩,编制汉军旗,每三百个奴隶一个牛录,让他们选出牛录额真,一同协作劳作。”黄太吉一遍说,一遍看自己手里的写的书稿。他说的有些凌乱,断断续续的,可意思很明确。
范文程将此命令记下,记到一半就大为吃惊。把汉奴编入旗,这等于大大提高汉奴的地位。他连忙跪下叩首,感激的涕泪直流,谢主子恩典。他心中已然想到,这编制汉军旗就可以把原本辽东大量被抓获的官绅改为牛录额真,这等权力实在难得。
“女真诸申要于汉人同住一村,一起吃粮,一起喂牲口,一起劳作。耕作所得交一半的赋税,其余的都归奴才们自己所有。每二十个男丁里出一个人当兵,一个人应差。要把我正白旗的五万人用好,不要耽误了爷的事。”
黄太吉说了一大堆改革正白旗内务的事,由于女真官员少,大量庶务就只能用投靠过来的汉人。这等改革等于直接提升了大量如范文程一般读书人的地位,活生生的培养出一个官绅阶层。
范文程正得意的时候,黄太吉又把杨简给拉出来说道:“这是我父汗的孙额附,也是我大金忠臣之后。从今日起杨简做我身边书办,你们有什么事,尽可以找他。”
黄太吉是觉着谷元纬为了自己的事业连命都搭上了,那杨简作为其徒儿肯定是信得过的。不等范文程等人对突然上位的杨简表示愕然,黄太吉又一件重任交给杨简去做,“刘福成那里不要断了联系,多多派人去跟他谈。
我大金要重炮,要火器,要经商。这辽东辽西之地物产丰富,我那几个兄长都不擅长于此,我们尽可以把这事揽过来,多多牟利。此外还是要把府库里的银钱拿出来花。钱不花,留着也无用。只要能于我大金有利之物,多多买来;有利之事,多多去办。”
黄太吉回到沈阳憋了三天憋出大量改革条款,其中有好多政策都跟‘革命军’类似,却又不是生搬硬套。他大搞革新,顿时把手边一帮臣子都惊的鸡飞狗跳。这都是堂堂大金四贝勒发愤图强,立志雪耻的结果。
这边政策革新的精神还没传达完毕,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奴才低声禀告道:“主子,大汗来了。”
大汗就是努尔哈赤了。大概是得知自己这个儿子出去一趟却没向自己问安,带出去的大福晋也不见人,野猪皮要过来问一问了。
黄太吉听到自己父亲来了,竟然两眼一红。他挥挥手让所有人退出屋外,自己在整理一番衣裳出门迎接。杨简是孙额附,算是野猪皮家的自己人,自然有资格跟着出去迎接一趟。
到了四贝勒的府邸外,杨简才发现努尔哈赤浩浩荡荡来了一大堆人。不但他自己来了,连带大妃阿巴亥也来了。看这架势显然是听到点消息,专门前来慰问的。
努尔哈赤看到出迎的黄太吉,怒其不争的冷哼了几声,摔着袖子走进府内正厅。跟着进去的只有黄太吉和阿巴亥,其他人等全都只能在外头候着。大汗家的丑闻,自然不能随便让外人知道。
杨简站在门外不远处。他没了师父也就没了依靠,跟范文程等人又不熟,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没一会的功夫就听正厅里头响起黄太吉悲泣之际的嚎啕大哭,这哭声真是凄厉,听者落泪,闻者伤心。“父汗,孩儿被人给欺负了!”
这一声悲天凄地,好不惨淡!
正厅外的人全都听到了,无不惊愕。
紧跟着就是努尔哈赤的惊怒叫骂,“又是周青峰那小子?他欺我大妃不算,竟然还掳掠了我孩儿的福晋?这等恶徒,实在可恶。”
这骂声音量不大,在正厅外隔着远了就听不到。其他汉臣都在嘀嘀咕咕惊疑于黄太吉的大哭,只有杨简挨着近又有修为,耳朵里听到了努尔哈赤这恼怒至极的失言。听到这话,杨简也是又叹息又摇头,忍不住说了句,“唉……,这可怜的父子啊,都没保住自己福晋。”
话音未落,一个冷冷的声音就在杨简身后响起。
“你说什么?!”
杨简惊慌回头,只见阿巴亥不知什么时候从正厅走了出来,正又羞又恼的盯着他。他脑子里刚刚升起一句‘吾命休矣’,却听阿巴亥眼神看向南方,口中恨恨骂道:“那个混小子,真是死性不改,就好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