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你不和我一起走么?你不是一直都想回中原?”
“阿妈走不了,你的两个妹妹还需要我照顾。”王昭君说话期间已经替顾约换上了准备好的汉服,然后解开他的长发,动作轻柔地梳理成汉人的发髻。“等她们再长大一点,阿妈就去中原找你。”
顾约看着铜镜里的那个清秀少年,各种信息自发的出现在他脑海。
他前一世的名字叫稽子约·阿沫尔·伊屠智伢师。稽子约是他的中原名,阿沫尔是乳名,伊屠智伢师则是匈奴本名。
他是王昭君和呼韩邪单于的儿子,也是呼韩邪单于最小的儿子。只可惜,呼韩邪单于在他两岁时就去世了,之后王昭君求归汉廷不得,只能遵从胡人的习俗,复嫁于呼韩邪单于的长子,并生下了两个女儿。
按照呼韩邪单于当时定下的规矩,他死后,王位的继承从长子开始,依次由呼韩邪单于的几个儿子循序担任。然而,到了这一任单于,他却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继承人。
于是,本该是下一任单于的伊屠智伢师,也就是顾约的前世,就变成了这任单于的眼中钉,几次三番想下手把他除去。
不得已,王昭君才冒险,把顾约打扮成汉人的样子,混进汉人的使团,让他去往中原。
没有想象中的磕磕绊绊,或许是王昭君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再加上又有人在外面接应。顾约这一次的离开,竟然出奇的顺利。
……
和顾约一起坐在马车内的,还有一名中年人,大概三十六七,模样很是英挺俊朗。
他应该就是王昭君口中的故人。
像是察觉到顾约的视线,男人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小殿下在想什么?”
他并没有按照伊屠智伢师的封号来称呼顾约,而是沿用了汉人的叫法。
“刚才,那个和我差不多大的……”顾约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出口,“他是你们找来,代我去死的么?”
中年人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少年的心思会如此细腻,“小殿下不用多想,那孩子得了重病,本就命不久矣。死前能替殿下分忧,对于他和他的家人来说,亦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不是真的得了重病,又或是给了他的家人重金,已无从验证。
顾约不再言语,伸手揭起布幔,朝外看了一眼。使团已经出了部落,沿着商道弯成一列长长的游龙,朝着中原进发。
放眼望去均是一色的枯燥风景,顾约放下布幔,转回身来,喃喃:“不会那么顺利的。”
“小殿下说什么?”中年人没怎么听清,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地问道。
“没什么。”顾约垂下眸子。
……
“陛下!陛下!不好了!”一名太常神色慌张,脚步匆匆,正要一头扎进未央宫,眼角余光瞥见几道身影从左边转来,定睛一看,正是汉成帝刘骜的侍卫,忙奔过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袖子,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李大人,陛下呢?”
“陛下正在太液池和皇后娘娘一同泛舟赏景。”
“陛下啊!”老头儿悲呼一声,声音哀哀切切,活像是家中死了什么人,一路跌跌撞撞往太液池的方向奔去。
汉成帝刘骜正在合宫舟上欣赏皇后赵飞燕的绝美舞姿,没成想岸边突然传来一道哀恸至极的声音。
“陛下啊!”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是在哭丧。
汉成帝刘骜荒淫无道,终日沉湎于酒色,不顾朝纲,让外戚干政,却唯独对天命星算一事颇为信任。
见到来者是名掌管星象的太常,刘骜原本沉下去的脸色没有近一步发作,只是挥了挥手,“过去看看。”
待的刘骜和赵飞燕双双下岸,老太常才跪倒在地,“启禀陛下,近日老臣纵观星象,发现紫薇主星黯淡无光,辅星中的天空地劫二星却是接连大放光芒。此二星不仅是凶煞之星,而且还是对星。一星亮,另一星必定与之呼应,休戚与共。若不除去应星之人,双星共现,断桥劫杀,祸乱即起,国将不宁啊,陛下!”
“应星之人何在?”刘骜问。
“天空星的应星之人正从漠北一带过来。”
“漠北?匈奴?”刘骜眉毛一挑,“十四年前,朕登基之初,你便说过漠北出现灾惑之星。只不过当时我朝正与匈奴联姻,不宜大动干戈,朕便派人潜入匈奴部族,暗杀当时出生的孩子。”
“老臣记得此事,当时适逢宁胡阏氏生产,碍于邦交,并没有对她的孩子下手。”老太常跪趴在地上,身子伏的更低了。
“王昭君的儿子……”刘骜的语气明显开始不悦,“那个时候没动手,可朕不是把这事交给王新了么?怎么,十四年过去了,朕让他多次出使匈奴,他却连个小鬼都搞不定?”
“王大人是宁胡阏氏的亲哥哥,老臣担心他下不去手。”
刘骜冷哼一声,“朕封他为侯爵,美人金银赏赐无数,何曾亏待过他。下不去手?利益诱惑在前,哪还有什么亲"qing ren"伦。他人在哪,叫他滚进来见朕!”
“陛下莫不是忘了,王大人再次出使匈奴去了。按照行程算来,此时估计正在回来的路上。”侍郎冯无方恭敬地回道。
“回来了?”刘骜语气陡然转冷,“他回来了,为什么这天空星还亮着?”
“陛下息怒,星官大人不是说天空星正从漠北过来吗?王大人也在出使回来的路上。或许,他是打算在途中动手。”赵飞燕倚靠在刘骜身上,玉手轻抚他的胸口,一边平息刘骜的怒气,一边巧笑嫣然,“再说了,王大人一家老小都在长安,他定不敢不从。”
“还是皇后聪明,来人,去把王新的府邸围起来。朕已经对他失去耐心,倘若这次他再无功而返,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臣等领命!”
……
大漠遥遥,苍鹰翱翱。
“小殿下可知我是何人?”中年人拿着块绢布擦拭着横在他膝盖上的长剑,慢条斯理地问。
顾约摇摇头。他其实看出了此人眉宇间隐约与王昭君有几分相似,却并不打算说破。
这人的目光盯着长剑,却似乎看到了顾约在摇头,温润如玉地说道:“我是你母亲的亲哥哥,说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舅舅。”
“可你却想要杀我。”顾约直直地看着他。
王新手上的动作一顿,半晌,抬起头,正视着少年,“怎么看出来的?”
“像你这样的眼神,我见过太多了。”话音一落,顾约突然暴起,抽出防身用的短刀,欺近王新,干脆利落地往他脖子上一抹,一刀封喉。
鲜血汩汩,王新瞪大着眼睛,捂着喉咙,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单纯无害的少年,下手居然会如此狠辣果决。
他并不是武将,随身的佩剑装饰多过实用。顾约的前世虽然年纪尚小,却是土生土长的草原男儿。匈奴崇尚武力,顾约的搏斗功夫自然一流。
再加上顾约一路沉默,神色忧愁,王新想到他要对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动手,内心本就十分煎熬。哪成想,这少年会突然发难,王新压根就没对他有防范之心,这么一来二去,就被顾约轻易得手了。
顾约的神眼中还残留着几片惨白的刀芒,他看着发不出声的王新,只觉得自己的嗓子也沙哑的难受。
伸手覆盖上王新的面庞,替他合上眼睛,顾约低着头,扯过王新的一角衣服,擦拭着短刀上的血迹:“对不起,我答应过阿妈,要好好活下去。既然你先对我起了杀心,那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大人!”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
顾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半空,王新的鲜血浸染了铺在车内的鹿皮绒毯,现在只要有人掀开马车的帷幔,就能发现异常。
深吸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顾约把短刀重新插回背后,再把王新的坐姿调整了一下,让他背对着门口,这才弯腰掀起一角帷幔,右手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舅舅受了风寒,刚睡下,请问有什么事么?”
见到出来的是顾约,来人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恢复常色,对他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小殿下,天色渐暗,前方八百米有一处背坡,适合扎营休整,属下特来向大人请示。”
“就那里吧,你们尽量小点声,舅舅的身体,今晚不适合露营,就让他在马车上呆着吧,你去帮我拿点药和食物过来。”
“是!”那人的视线穿过顾约,似乎想要望进马车内,奈何被少年的身体遮挡,只能隐约瞥见车内一人正侧着身子枕着头休息,无奈只好应声离去。
顾约微微松一口气,看了眼天色,恐怕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完全暗下来。
王新已死,装病这事隐瞒不了多久就会暴露,还不如趁其他人没起疑心之前,借着夜色,带上药和食物,寻上一匹好马,在众人沉睡之际,先一步离开使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