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欢应了一声,正准备撑着受伤的脚站起来,就看见俞度一只脚跪在地上,背对着她,在她身前。
“你...”
“如果娘娘不嫌弃,俞度背娘娘...”
沈青欢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用轻到几乎大家听不见的声音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挂在俞度的脖子上,整个人贴在他背上。一会儿,俞度便站了起来,在雪天背着沈青欢一脚深一脚浅走着。沈青欢看到,雪花落在了俞度的发间,一会儿就融化了。她也感受到,她身上也落了许多雪花,
很多年以后,沈青欢想到这一幕,还会觉得心里涌起了别样的感情。
至于是什么,她说不清。
可在她那么无助的时候,有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背脊,支撑着她,让她在雪地里也能前行,她怎么会不感动?
“俞度...”不知走了多久,青欢觉得似乎眼皮有些打架,要阖上了。
“怎么了?”俞度问。
“我...我有些累。”
俞度加快了步伐,道:“前面有个山洞,娘娘再坚持一会儿。”
终于,俞度走到了山洞里,把小脸已冻得通红的沈青欢轻轻放在了地上,她的眼睛已经闭上,眉头也微微蹙起。眉梢上,也落了几片晶莹的雪花。
俞度伸手探了探沈青欢的脑袋,好烫!他开始有些惊讶,随后懊恼地想,他方才应该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沈青欢身上的,雪那么大,她身子又不好,怎么会不着凉?
“娘娘?”他试探着叫着她。
沈青欢迷迷糊糊地应着:“嗯...”声音里却带着浓厚的鼻音,让俞度微微有些心疼。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惊讶他的感情。心疼...是啊,其实当初,他奉祁晏的命绑架她的时候,就有一丝心动。不过他后来想,沈青欢长得好看,哪个男人会不心动呢?
可当他第二天去放了她的时候,她一身绿色的衣衫,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像个带刺的小猫,然而上了马车,她又天真活泼地毫不顾忌吃起了糕点。这样一个没有防备心的单纯的女孩,和他从前见过的工于心计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可这个人,他碰不得。她是祁晏想要的女人,是未来的皇后。
俞度早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知道他与沈青欢之间,是多远的距离。
这一年多,他看着祁晏与沈青欢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心里却很羡慕。他想,即使这样,也很好吧。
他记得,沈青欢曾经问过他什么时候嫁娶,他说他若要娶,一定要娶自己最心爱的女子。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也许会终生不娶吧。
其实,他与祁晏感情深厚,陪伴了他十几年,他从没有离开过祁晏。可当祁晏说,要他陪沈青欢来万佛寺祈福的时候,他竟然还觉得有那么一丝可耻的高兴。
只为了能够陪伴她而已。
俞度叹了一口气,去边上捡了不少木柴,燃了起来。
再把已经睡了过去的沈青欢轻轻抱到火堆旁边,让火的热量温暖她。而他就一直守在旁边,时而看着她的脸,时而望着远方,希望着那些人可以早点来,却又自私地希望那些人可以永远不要来。
入夜,天越来越寒冷,沈青欢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发现俞度依旧在火边守着,她莫名觉得很安心。
“俞度,你休息一下吧...”沈青欢嘶哑着声音道。
“你醒了?”他似乎忘记了称呼她“娘娘”,反倒用了“你”。
沈青欢不觉得无礼,经过今天,她已经知道自己和俞度是生死之交了,又怎么会拘泥于这些称呼,她虚弱的笑道:“其实...其实你不叫我‘娘娘’的时候,更亲切自然。我明明就还小,你一叫我‘娘娘’,好像我好老了的样子。”
“娘娘真的还年轻。”俞度笑道,看见沈青欢脸色黑了黑,忙改口道,“你感觉好点了么,烧退了么?”
“嗯,应该把。”沈青欢坐了起来,“最近身子好差,动不动就会受凉...”她自嘲般耸肩,“哎......”
“忧思过度。”俞度突然道,“这么恶劣的环境,烧怎么可能退?”
沈青欢不可置否,却突然说道:“我有些饿了,俞度。”
俞度一拍脑袋,说:“是了,方才我还去外边找了些野果子吃,冰天雪地的,没有什么东西,娘娘可能要将就一下了。”
沈青欢一直以为俞度刻板呆滞,看到他这么可爱的动作,忽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事。”沈青欢接过果子,咬了一口,“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快了吧。最晚明早。就算真的找不到,也会有人回宫去禀告皇上,皇上也会派人来找的。”俞度安慰道。
“嗯。”沈青欢虽然是应着,但是心里却觉得,祁晏也未必会来救她吧。
俞度脱下外袍,递给沈青欢,道:“山里入夜会更冷,我刚才将衣服已经烘干了,你盖着睡吧...捂得紧一些,说不定明天醒来,就不发烧了。”
沈青欢也没有推脱,接过衣服,道:“你也不要着凉了。”她知道,如果她病的更重了,那只会给俞度带来更大的麻烦。
“我身子好,不会。”俞度笑道。
沈青欢用俞度宽大的衣袍将自己裹了起来,因为发烧,头晕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沈青欢却睡得并不踏实,这倒是理所当然的。说实话,她这么大,从未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过夜过,其实别说他了,就连俞度都不曾过。
她梦到了许多,梦到了曾经与祁晏的欢乐与拌嘴,梦到了大雪纷飞,也梦到了杨柳依依,荷花绽放。
甚至,她还梦到了一个从未出现过,她也根本不敢去想象的画面。
在一叶小舟上——附近没有任何人——青山绿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这声音,似乎有她的,还有祁晏的。甚至...
甚至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扎着两个小小的发髻,窝在沈青欢怀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是,那是他们的孩子吧?
沈青欢心里一惊,不知梦里的自己是不是掉下了眼泪,可这场景,太美好了,美好的让她不忍心眨眼。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没有烦恼,没有争吵,只有快乐。
可刺骨的寒冷,终究还是让沈青欢从梦中醒了过来,她皱了眉头,看了山洞外边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冬日天亮的晚,如今在山里,天却已经这么亮了,想来已经不早了。
沈青欢忽地感觉到腹中的疼痛,她努力撑起身子,却看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染红了,她害怕地退后,小腹锥心的疼痛传来。她害怕地捂住肚子,**出声:“俞度...”
俞度刚浅眠了一个时辰,便听到沈青欢地声音,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便闻到一阵血腥味。他猛的睁开眼,看见沈青欢的脸已经苍白的如同一张纸,额上也沁出了汗水。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身下已经流了小小一滩血了。
俞度快步上前,道:“你怎么了?”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疼...”沈青欢痛的几乎要昏厥过去,整个人瘫软在俞度怀里,断断续续地道,“救我,求你...救救孩子......”
俞度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她说,她有孩子?那,她身下的那摊血,是......
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横抱起沈青欢,道:“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出去。”他不确定沈青欢有没有听见,因为她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嘴里还喃喃喊着疼,整张脸痛苦而扭曲。
雪已经停了,可是雪积的很厚,俞度走的有些艰难,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虽然沈青欢不重,可是她如今死气沉沉地在他怀里,让他没有办法不分心。
俞度似乎有些感受到手中有一些什么温热的东西,可他没有去多想,或许也不敢去想。如果沈青欢确实怀孕了,那她怀里的孩子,就是祁晏的孩子,招月的嫡长子。如今他在沈青欢身边,如果就这样让这个孩子没了,他如何说得过去?
他脑子里一片糨糊,简直无法再想下去。
他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觉得有些穷途末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远处有几个豆子大小的人影,他欣喜若狂,似乎这一辈子都从未感受过生的希望。他加快了似乎已经被灌了铅的步伐,让那人影在视野中慢慢变大。
终于,红袖和阿悄最先冲了过来,红袖看见俞度怀里的沈青欢,知情的她脸色也一下惨白,她害怕的事,难道发生了?
“娘娘!”阿悄不知道沈青欢怎么了,惊呼着就要冲上前。红袖一把拉住了她,道:“别上去!让俞侍卫先带娘娘去房间,你,快去请大夫,切记,不可请宫中的太医!”
阿悄有些懵,可看见红袖如此正经严肃的样子,自己又毫无主张地只会落泪添麻烦,况且,如果不是她没有站稳,娘娘就不会扶她,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她愧疚的不行,忙点头,然后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