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修复伤疤的这半年,陶如墨跟秦楚每个月都会回国一次,主要是想看看病情越来越严重的宁霜。
这次三人回到琥珀家园,就发现宁霜越来越痴呆了。她失去了所有记忆,她回归到了最原始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婴儿。
她忘记了许多东西。
忘了如何吃饭,忘了什么是大小便,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家在哪里,忘了每天围绕着她转的这些人又是谁...
尽管早就做好了面对最糟糕情况的准备,然而真的回到家,看见已经彻底丧失了所有成年人该有的生活技能的宁霜时,陶如墨还是没有控制好情绪,跑回房间躲在被子里面嚎啕大哭。
宁霜病情加重后,程浩尽心尽力地去寻找了三个专业照顾老年痴呆症的护工。三个护工都是女性,年龄都是三四十岁,都很耐烦。
她们把宁霜照顾的很好,宁霜倒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可宁霜没有了记忆,失去了生存的技能,她感到人生无趣,一日比一日沉默。
陶如墨回来那天,躲在主卧哭了二十多分钟,宁霜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陶如墨的哭声,心里感到悲凉。
那个女人是谁?
她为什么看见了自己就哭?
宁霜抬头看了眼二号护工,尽管这位护工已经陪了她半年时间,她仍然不记得她是谁。宁霜突然问护工:“刚才那个...那个,人,是谁?”
病情严重的宁霜,甚至连说话都找不准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用不了多久,她便会遗忘语言,连说话都不会了。
二号护工悲悯地看了宁霜一眼,她说:“那是您的女儿。”
宁霜一愣。
“我不记得她了。”宁霜叹息道。
二号护工安慰道:“没关系的,您放宽心,夫人不会介意的。”
宁霜直摇头。
“我让她哭了。”
我真没用,我害她哭了,宁霜心里这样想着。
她之前摔过一次,还患过偏瘫,虽然做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现在也能走路了。但她走路的姿势是无力的,速度也很慢。
宁霜一个人拄着根拐杖,慢吞吞地走到房门口。
她刚迈出房门,就看到站在庭院里的陶如墨。
陶如墨手里端着一盆子草莓,正要朝宁霜房间走来。看见宁霜,陶如墨脚步一顿,她手指在装草莓的盘子上转了一圈,故作牵强一笑,“妈。”
宁霜望着她。
这丫头真好看。
陶如墨眼圈渐红,她紧紧捏住盘子,低声说道:“妈,我是如墨啊,你女儿。”
宁霜点了点头,“她们告诉我,你是我女儿。”
陶如墨取了一颗草莓,递给宁霜,“这是烟烟让司机送过来的草莓,是她男朋友自己家里种的,没有催熟,很好吃的。你...尝尝。”
陶如烟与韩城的婚姻关系解除后,感情空窗了一年时间,去年竟然跟一个小侦探在一起了。
两人感情不错,那小侦探跟条小狼狗似的,两人已经准备结婚了。
宁霜不知道烟烟是谁,但她还是接过那颗草莓,吃了一口。她刚吃完,就发现有哪里不对,下身有些热。
宁霜懵懂地低头。
她看见自己的裤子湿了。
正月底的京都非常冻人,宁霜穿的是一条保暖棉裤,那棉裤的裆部已经湿了,寒冷的冬天里,在冒着热气。
陶如墨发现了宁霜的异常,她忽然变了脸色,迅速放下盘子,惊慌地说:“妈,没事!”陶如墨赶紧脱了羽绒服,围在宁霜的腰间。
秦楚听到动静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陶如墨的惊慌担忧,与宁霜的懵懂无知,看得秦楚默然。
秦姝走到秦楚身旁,她怜悯地看着宁霜,低声对秦楚说:“这样的情形,每天会上演许多次。”秦姝摇头,同为女人,她对宁霜的病情感到同情。
她不敢想想,若有朝一日自己患了老年痴呆症,变成宁霜这幅样子,她会有多难堪。
她宁愿死,也不要获得这样屈辱。
陶如墨拥着宁霜回屋,她让宁霜坐在沙发上,她按住宁霜的肩膀,安抚道:“妈,没事的,没事。我去给你找裤子换,你等会儿啊!”
陶如墨打开衣柜,盯着满衣柜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裤,心脏骤然一痛。
她蹲在地上,以手掩面,想哭都不敢惊动了屋外的宁霜。
护工走过来,动作麻利地拿走一条赶紧棉裤跟底裤,走到门口,她又扭过头来跟陶如墨说:“夫人,您不要这样,老人家生在这样的家庭,也算是幸福的了。”
她见过好几起患了老年痴呆症后,无人照顾,被亲人抛弃的例子。像宁霜这样,病了之后,女儿女婿还对她不离不弃,花大钱请人轮班照顾她的情况,都是很少见的。
“该做的,你跟先生都做了,老人家老了就是这样,病痛缠身,都是避免不了的。再说...”护工悄悄看了眼屋外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害怕的宁霜,护工叹息道:“让老夫人听到你哭,她压力会很大的。”
陶如墨这才赶紧抹掉了泪珠子。
她站起来问护工:“你照顾过很多这样的病人吧?”
护工沉默地点点头。
想了想,她又说:“我从大学毕业后,就做一行。快二十年了,我一共经手照顾了五十多个患者。”
陶如墨明知希望甚微,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有病人痊愈过的例子吗?”
护工摇头。
陶如墨心凉。
护工又说:“那五十多个患者里面,有八个患者的家属后来因为经济原因无法再请护工,就接回了家,任由老人家离世了。还有二十多个患者摔跤中风去世了,有几个患者慢慢老死了。还有一部分人,他们...”
“还有十几个人,以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选择轻生了。”护工见惯了生死离别,但她想起那些画面来,仍然感到心里难受。
凉意遍布陶如墨全身。
她嘴唇轻颤,“轻、轻生?”她很震惊。
护工点点头,说:“是的,因为觉得难堪,因为害怕成为家人的负担。”
陶如墨脸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