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丧的队伍太长,而且权贵云集,繁杂事务特别多,白天赶路,晚上又要赶在行宫落脚,如此一天也就只能走个几十里的路。
这日逢着春雨,队伍行走更慢,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行宫。所幸天黑的时候雨停了,贤王便跟负责戍守防卫的忠勇侯韩英商议赶在二里路之外的暮云观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刘皇后也累了,只想安顿下来歇一会儿,也点头允了。
因为暮云观里清修的都是道姑,大内侍卫以及文武官员不适合入内,便在观外支起了帐篷。赵祯跟随刘皇后去大殿上香,慧慈道长上前来向刘皇后见礼,并说:“后面静室烹煮了香茶请皇后娘娘去品。”
赵祯说:“进来的时候看见那片梨花甚美,母后随道长去品茶,儿臣去折几支梨花来给母后插瓶。”
“别走远了,叫人好生跟着。”刘皇后又叮嘱了宋嬷嬷几句,方跟慧慈道长往静室去。
赵祯出了暮云观后环顾四周,没看见忘忧的身影,因问宋嬷嬷:“她呢?”
宋嬷嬷忙回:“刚下车的时候忘忧说附近有一种叫婆婆英的野菜非常美味,她去挖一些来给殿下做汤喝。想来也是往梨树园那边去了。”
“走,咱们去找找她。”赵祯说着,便往那片如雪的梨园走去。
因为阴天的缘故,天色早早地就暗下来了。赵祯借着天地间最后一抹光亮找过去,远远地便看见雪色梨花深处的一点火光,还没看清梨树下的两个人影是谁,倒是先听见了沈熹年说话的声音:“这里多!你拿着火把我来挖……看你弄得这一手的泥,哪儿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哎呀,你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往后站站,好大一棵菜让你给踩烂了!真是讨厌。”忘忧说。
“这一片一片的都是这野菜,你想要,我叫两个随从过来挖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沈熹年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不耐烦。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不愿意的话就回去吧,本来也没让你跟着我。”
“那不行,我得看护好你。”
“得了吧,谁看护谁还不一定呢。刚才若不是我,你就掉到那水沟里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为了谁?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单只听着这俩人的对话便可知他们的关系是极为亲密的,沈熹年自然不必说,赵祯早就知道这小子的心思。而忘忧——赵祯从没听见她跟谁说话这般随意自然,连在沐霖面前她都没有这样的随心所欲。好像沈熹年才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在沈熹年面前丝毫不设防,全然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赵祯的心里有些酸,自小到大他从没这样真心真意的对过谁,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在忘忧的心里也是第一亲近的人。就算知道沈熹年跟她是从小的玩伴儿,但也从没把他当回事儿。直到此时听见他们俩的对话,看见他们俩一个举着火把照明一个拿着铲子挖野菜的样子,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沈熹年一个转身之际看见了几步之外站着两个人,因他举着火把处在亮出,没看清楚赵祯的脸,于是警惕的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忘忧被沈熹年的呵斥吓了一跳,忙直起腰问:“啊?谁?”
“沈公子不要大惊小怪,太子殿下在此。”宋嬷嬷应了一声。
沈熹年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说:“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也不出声,默默地站在梨树后面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图谋不轨呢。”
忘忧忙推了他一把,斥责道:“不许对太子殿下无礼。”
原本忘忧只是单纯的觉得沈熹年这样说话对赵祯很是不尊重,毕竟赵祯很快就是皇帝陛下了,沈熹年作为臣子,敢这样挑衅君主的尊严等同于找死。然而这才赵祯看来,是明显的回护,很显然他们俩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就是个外人。
“哦,臣拜见太子殿下。”沈熹年倒是听话,忙躬身向赵祯行礼。
忘忧也随着沈熹年福了一福,却笑道:“太子殿下,我挖了好些野菜,明天早上给你做汤,好不好?”
赵祯冷着脸说:“天色已晚,你身为东宫的女官却跟外臣之子在这幽林之中挖野菜,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我东宫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熹年不吃赵祯这一套,立刻怼回去:“既然太子殿下觉得忘忧损了你名声,那就请立刻把她逐出东宫吧。”
“沈熹年,你好大的胆子!连你父亲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赵祯冷声说。
沈熹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反问赵祯:“太子殿下少时倒是素有贤名,如今却只知道以身份压人了?不过我还是该庆幸的,太子殿下不日即将登基,今日没能以君上的身份降罪于我,我沈熹年应该要感恩戴德了。”
“好了!”忘忧生气的瞪着沈熹年,斥责道:“你出身将门,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连君臣之道都忘了?快给太子殿下赔罪!”
赵祯看沈熹年拱手,忙抬手说:“不必了!君臣之道只在心中,尊重与服从也只在心中。时候不早了,忘忧,随我回去。”说完,赵祯转身便往回走。
忘忧早就感觉到了赵祯的怒气,此时不敢反驳他,只悄悄地瞪了沈熹年一眼,快步跟上赵祯的脚步。
宋嬷嬷倒是没忘了赵祯对皇后的承诺,选了两支梨花折下来,方循着赵祯和忘忧的脚步往回走。沈熹年心里不高兴,但也知道要守着做臣子的本分,没再跟赵祯顶嘴,只是举着火把紧随其后照着路。
赵祯休息的地方就在刘皇后隔壁,宋嬷嬷拿着梨花往皇后那边去交差,赵祯则气咻咻的进了自己的院门。忘忧在进门之前转身拦住沈熹年,以眼神示意他赶紧回去。沈熹年老大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明天一早我来找你,方转身离去。
忘忧急匆匆的追着赵祯进了屋,紫芸笑着迎上来问:“怎么才回来?这天都黑透了,再不回来我便要去寻你呢。”
“姐姐把这些野菜拿去洗了,用清水泡一夜明天早上就能用了。”忘忧把手里装满野菜的布袋交给紫芸。
紫芸掂了掂,笑道:“这么多?咱们吃不完的。”
“这东西如今是最不值钱的,一路走下去到处都是。索性做一大锅汤,给众人分分就是了。”
“也好。”紫芸拎着袋子出去了
忘忧看赵祯在书案跟前坐下,拿着一本书生闷气,忙去倒了一盏茶送到赵祯面前,小声说:“殿下,喝口茶吧。”
“不喝。”赵祯闷声说道。
“那把衣裳换了吧。这一身衣裳穿了一天了,想来也腻歪了。”
“不换。”赵祯侧了侧身子,脸色越发的难看。
“那殿下饿了没?我去瞧瞧晚饭。”
“我不饿!”赵祯把手里的书摔在桌上。
“殿下息怒,若是您看着奴婢心烦,那我先退下了。”
“不许出去!”赵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忘忧说:“你敢走,我就把你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当差。”
忘忧无奈地回来,笑道:“哟,那我可不敢走了。我可舍不得东宫这么好的地方。”
听到这话,赵祯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又坐了回去。
宋嬷嬷拎着食盒进来,说:“晚饭是暮云观里准备的,奴才看过了倒也干净。赶了一天的路也该饿了,这些饭菜好歹是热乎的,殿下嫌勉强吃一点垫垫。咱们自己做的野菜羹一会儿就好了。”
“放下吧。”赵祯冷着脸说。
宋嬷嬷给忘忧使了个眼色,忘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奴才去看看羹汤好了没有。”宋嬷嬷又看了一眼忘忧方退了出去。
忘忧打开食盒,端出两盘素菜和一碟豆腐皮儿的包子,说:“这个豆腐羹是我之前最喜欢吃的,冬天的时候用白菜做,现在是春天,采了各种青菜都可以用来下锅。”
赵祯依旧不说话。忘忧叹道:“我跟沈熹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管我落难也好,到了你身边也好,我们都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难道你想让我断了跟他的这份友情?我若这样,也不值得你信任看重了。”
“友情?你当是友情,他可未必这么想吧。他喜欢你这事儿已经嚷嚷的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还没事人一样,一有空闲就跟他纠缠在一起,究竟是你傻呢,还是旁人都傻?”赵祯生气地说。
“他那性格你应该也知道,嘴上就是没个把门儿的,什么事都是三两天的热度。再者,当时他说那话不过是为了堵旁人的嘴。何必当真?”
“你这么想?”赵祯皱眉看着忘忧问。
忘忧笑着反问:“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痴心妄想嫁给他,去当沈家的少夫人?我脑袋也没摔坏,怎么可能做这样的白日梦。”
赵祯看着忘忧的笑脸,一下子就释然了。反正沈熹年那个蠢货也只是一厢情愿,自己又何必不高兴呢?
“这个豆腐菜羹的味道真的很好,殿下不尝尝倒是可惜了。”忘忧把汤碗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看了一眼玉白碧绿的菜羹,接过汤碗来尝了一口,点头说:“这种简单纯粹的味道很是鲜美。”
“殿下多吃点,这暮云观的斋饭是最养人的。我离开这段时间可是一直想着这里的饭菜呢。”忘忧笑道。
“行了,看你馋的这样儿,一起吃吧。”
“这不合规矩。一会儿我下去跟紫芸姐姐一起吃。”
“你的胆子越来越肥了?敢违逆我?”
“不敢。”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你想有个人陪你一起吃饭就好好说嘛,非得摆出这样一副样子来吓唬人。
忘忧陪着赵祯用过晚饭,又端上一盆温热的生姜桑叶水来给他泡脚。戌时刚过便催着他歇息。
赵祯也是累了,但这暮云观的家私都是简单的胡杨木,床也只是供单人用的小木床。忘忧给赵祯铺设被褥的时候就想问赵祯是不是自己可以睡在外间的坐榻上,但一想到他那副傲娇的样子,还是没开口。
“你睡哪里?”赵祯上床的时候皱眉问。
“要不,我还是打个地铺吧。这屋里用木板铺地,并不凉的。”
“外间的坐榻可以睡,把炕桌搬走就是了。”赵祯说完,自行上床躺下。
忘忧心里念了一句佛,给赵祯盖好被子后端着灯烛出去了。原本以为今晚可以一个人占着一张榻好好地睡一觉了,熟料刚铺好了被褥,便听见里面赵祯喊了一声:“忘忧!过来!”
“来了。”忘忧忙端着灯烛进来,掀起帐幔问:“殿下,您要什么?”
“我睡不着,你来陪我说说话吧。”赵祯说着,抱着被子坐起来,倚着床角坐好。
忘忧看他这样子,便转身把灯烛放在桌上,又回来脱掉鞋子坐在床榻的另一角,说:“殿下怕是坐车坐得太久了,身上不舒服才睡不着。我给你捏捏腿吧?”
“不必,我就是睡不着。”赵祯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示意忘忧坐过去。
“多谢殿下,我不冷。”忘忧摇摇头。
“过来。”赵祯皱了皱眉头。
忘忧无奈的起身坐过去,跟赵祯并排靠在床角。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赵祯说。
“小时候的事情?”忘忧蹙眉想了想,摇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特别的事情,我经常跟着祖母来庄子上住着,祖母会带着我在乡野之间散步,她教给我辨认各种药草,跟我讲这些药草的用途药理,还鼓励我品尝它们的味道,感受它们的药性。哥哥总说我跟个泥猴儿似的,全然不像个姑娘家,将来怕是会嫁不出去。不过我真的很快乐。”
赵祯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自己小时候在贤王府的情景,又问:“你跟沈熹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吗?”
忘忧心想原来还是绕不过这件事,于是如实说道:“沈家祖母跟我的祖母闺阁之中便认识,之后各自嫁人,沈家在边疆镇守,她们两个也是多年没联系。之后沈家封侯回京安享荣华,祖母也被父亲接来京中养老,她们两个才又重逢。年轻时的手帕交到了老年又重聚在京城,自然时常凑在一起闲话家常。而我自幼丧母,由祖母抚养,自然市场跟着祖母去沈家。所以我自幼便跟沈熹年熟识。”
“同为女孩儿,你不是应该跟沈熹月成为朋友吗?”赵祯纳闷的问。
忘忧失笑道:“熹月姐姐比我大四岁呢,当时我年幼无知,她已经是一个满腹诗书的大姑娘。她哪里肯跟我这样的泥猴儿一起玩?也就是沈熹年不嫌弃我罢了。”
赵祯失笑道:“原来是没有女孩儿愿意跟你玩儿,你才跟那个蠢货做玩伴儿啊?”
“话不能这么说。沈熹年是不像你们那样有一副九曲玲珑的心肠,他憨实直率,心里藏不住事儿。但这样的性格也是极好的。跟他相处也可随性自然,不必事事计较时时小心。”忘忧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那是我最羡慕的样子——简简单单的过好每一天,就这样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只可惜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赵祯默默地伸出手去握住忘忧的,低声叹道:“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简单,那就越是无法简单。你越是执念,就越是得不到。还是随遇而安的好。”
“你这话……”忘忧惊讶的看着赵祯,无奈的叹道,“你这话说的竟像是出自慧慈道长之口。可是你比我还小一岁呢!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刚听你说了你小时候的事情,想不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
忘忧轻笑道:“哟,这可是皇族秘辛之事,你敢说给我?若是将来我一不小心说给了旁人,岂不又是杀头的大罪?”
“其实,我小时候的生活枯燥的很。因为我是皇子,所以阿娘——也就是贤王妃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稍微有个头疼脑热,整个贤王府都会不安宁,而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也都是身边的人不好。我记得有一回,我跟三哥一起偷偷喝了王叔窖藏了十年的高粱酒,我们俩醉了一日一夜。醒来后三哥被王叔打了三十板子,并告诫他及冠之年不许碰一滴酒。而我却一板子都没挨,王叔反而抱着我十分愧疚地说,没有照顾好我。”赵祯说完,苦笑着摇摇头。
忘忧有些没明白,反问:“这不好吗?难道你还愿意挨板子?”
“傻瓜。”赵祯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又骂人。”忘忧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仰头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赵祯也不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再回神时却发现忘忧已经睡着了。
“睡得倒是快。”赵祯伸手扳着忘忧的肩膀把她放倒在床上,然后展开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又下床去把外间的那床被子和枕头拿进来,把枕头放在忘忧脚边,然后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早忘忧醒来便看见一只雪白的脚丫子,一时愣住。忙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便看见睡在另一头的赵祯,才想起昨晚自己跟太子殿下聊天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嗳!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忘忧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跑了出去。
赵祯睡醒之后发现身边早就没了人,喊一声也没有人答应,于是只好自己起身找了外袍披上出来找人。宋嬷嬷刚好在门口路过,听见声音忙进来询问,见赵祯赤着脚披着外袍站在地上,忙跑进去拎了鞋子出来,叹道:“殿下怎么鞋袜也不穿就出来了?小心着凉啊!”
“忘忧呢?”赵祯一边穿鞋袜一边问:“是不是又被沈熹年给叫走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大早的,她在厨房里给殿下做早点呢。殿下先穿好衣服洗个脸,早餐马上就好了。忘忧做做了您最喜欢吃的豆沙馅儿香芋圆子。”宋嬷嬷一边说一边给赵祯穿上鞋袜。
赵祯抿着唇不说话,宋嬷嬷给他穿好鞋袜后起身,再看他白皙的小脸上紧张的神情,忍不住叹道:“殿下怕什么呢?忘忧姑娘在您身边服侍是在皇后娘娘那里过了明路的。沈公子只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儿而已,不会把她从您身边带走的。”
“嗯,没事。”赵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的话,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似乎是心虚。
豆沙馅的香芋圆子清甜可口,赵祯一口气吃了十个,把忘忧给吓了一跳,忙让紫芸准备好茶具放在车上,说一会儿启程后要给赵祯煮一壶山楂麦冬茶消食。
天色放晴,朝阳艳丽,虽辰时未到,送葬的队伍已经开始启程。
太子赵祯的马车里飘出一股淡淡的酸甜混杂的药味,明知道是药,但却很好闻。引得跟在后面的护卫随从们忍不住深吸两口气。
“这是什么药,竟有蜜糖的味道?”沈熹年皱眉自语。
并辔而行在沈熹年一侧的韩枫只皱了皱眉头,倒是韩枫身后的副将小声说:“听说太子殿下脾胃不好,他身边的女官专门配置了麦冬茶给太子调理脾胃。”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够娇弱的。”沈熹年轻声冷笑。
“熹年,祸从口出。”韩枫皱眉劝道。
“知道了。”沈熹年闷声应道。其实这样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一想到忘忧在赵祯身边为奴为婢的伺候他,这心里就总是不舒服,总有一股火要撒出来,好像不说几句刻薄话就过不去似的。
韩枫是沈熹年的至交好友,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劝:“礼部已经着手预备太子殿下登基大典的事情了。”
“明白!登基大典之后,他就是天子。我再这么说话就是忤逆大罪。”沈熹年叹道。
“沈家满门荣耀将系与你一人之身,你也该长大了。”
“唉!”沈熹年想到宫中的沈德妃,又想想早亡的姐姐,沉沉地叹了口气。
韩枫伸手拍了一拍沈熹年的肩膀宽慰道:“好了,你也不必太过颓丧。你我兄弟共同进退,荣辱与共。”
“少初,多谢。”沈熹年感慨的说。
“说这种话,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嘛。”韩枫说完,轻轻地踢了一下马腹,又说:“我去前面查看一番,你注意周围动向。”
“知道了!”沈熹年应道。
太子的车辇里,赵祯腰上填着一个腰枕,靠在车壁上看书。
忘忧手里拿着一本书闪着风泥小炉里的炭火,看着小砂锅里已经滚滚的山楂麦冬茶,默默地算着时间。旁边的宋嬷嬷则闭目养神。
赵祯看得眼睛有些累了,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叹道:“若是让孟老夫子看见你用《中庸》扇炉火,肯定会气的吐血的。”
忘忧看了看手里的书,无奈的说:“可是这春天里也没得扇子可寻呀!这炉火要扇着点才能旺,我能怎么办?”
宋嬷嬷笑道:“无妨,你仔细些,别弄坏了就行。”
“就是,这叫物尽其用嘛!我拿它扇了火,也不耽误殿下再拿去读。”忘忧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加快。
“都怪你。”赵祯揉了揉肚子,皱眉说,“平日里不让吃甜食,今儿早上却盛了那么多香芋圆子给我,让我一个没忍住果然吃多了。”
“是的,怪我怪我,都怪我!”忘忧一迭声的认错。
赵祯想找茬再欺负欺负忘忧,挑挑她的毛病的,就像平时那样,随随便便用几句话挤兑她,看她的小脸皱成包子样子他心里偷偷地乐。结果一拳打出去落在棉花上,一时也不知道这茬儿该怎么找下去。
忘忧看着砂锅里的汤色渐渐地浓了,方丢了手中的书,那起旁边的一只青瓷茶盏,用茶勺舀了两勺茶汤,并送到嘴边吹着。马车颠簸摇晃,盏里滚烫的茶汤不停地晃动,偶尔溅出一点来落在她的手上,她却浑然不觉。
“好了!”赵祯皱眉阻止,“先放着吧,我现在也喝不下去。”
“马上就好了。咱们一点一点的喝,这个既可以当茶解渴,也有助于消食。”忘忧又吹了一会儿,觉得不烫了方把茶盏送到赵祯面前,笑道:“殿下,你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赵祯接过来轻轻地喝了一点,酸甜中带着淡淡的苦涩,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味道怎么样?还好喝吧?”忘忧用茶勺搅动着砂锅里的茶汤。
“嗯,还不错。”赵祯点了点头。
“嬷嬷,你要不要?这个对身体没有坏处的。”忘忧又问。
“多谢姑娘,我等会儿再喝。”宋嬷嬷微笑道。
“嗯,早晨太匆忙,嬷嬷也没怎么吃东西。要不再吃个山药糕吧?”忘忧说着,又把点心盒子拿了出来。
赵祯喝完了盏里的茶汤,笑问:“你这样竭力的劝嬷嬷吃东西,是不是怕你煮的这一锅汤没人喝?”
“哪有……啊!”忘忧刚要反驳,马车忽然猛地一晃,桌上的风泥小炉一歪,那半锅滚滚的茶汤便向赵祯的身上洒去。
“殿下小心!”忘忧一边喊着一边扑到赵祯的怀里。赵祯一个没坐稳猛地往后装在车壁上,后脑勺碰倒车壁,“咚”的一声响,顿觉天旋地转。
“小心炭火!”宋嬷嬷眼见着几颗红彤彤的火炭落在忘忧的背上,一丛丛白烟冒起来,空气中有丝绸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呃……”忘忧吃痛,却咬牙忍着没喊。
“有刺客!保护皇后娘娘!保护太子殿下!”马车外已经乱成一团。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若非背上的灼痛提醒着已经发生的一切,忘忧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宋嬷嬷一挥袖子把碳炉和砂锅连同炭火一并扫出去,焦急地问:“殿下没事吧?!”
“我没事……忘忧?忘忧?!”赵祯看着忘忧惨白的脸色以及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担忧的问:“你怎么样?”
“忘忧姑娘背上被烫伤了!”宋嬷嬷把忘忧从赵祯的怀里扶起来,又听了听外面“嗖嗖”的冷箭声以及兵器撞击的声音,皱眉说道:“现在出去等于送死。忘忧,你忍一下!殿下,趴下!小心冷箭!”
赵祯在忘忧趴下的那一瞬间看见她背上的烫伤,一时傻了。
“殿下,快趴下!”忘忧伸手拉了赵祯一把,跟他并头趴在最低处。
宋嬷嬷搬起中间的小桌挡在赵祯的一侧,然后又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的另一侧。
赵祯此时听不见外面的厮杀声,也不关心那一支支钉在马车上的冷箭,他的视线被忘忧的那张惨白的小脸铺面,耳边都是她忍痛的呼吸声。
“忘忧,忘忧……你怎么样?!”赵祯紧紧地抓着忘忧的手。
忘忧看着赵祯布满血丝的眸子,强忍着背上的疼痛,咧嘴笑了笑,说:“殿下,我没事。”
“该死的……不许笑!别笑……”赵祯嘶声呵斥着,天知道忘忧的笑容让他的心里多难受。
“殿下,真的没事。隔着衣服呢,想来也不过是汤个水泡而已。”忘忧伸手抹了一把赵祯腮边的泪水。
马车外,沈熹年奋勇拼杀,一步一步杀到太子的车辇跟前,挥着佩剑挡住那些凌空二来的冷箭。冷不防自己的肩膀上中了一箭,引得旁边沈家的随从惊慌大喊:“公子,小心啊!”
“闭嘴!保护太子要紧!”沈熹年皱眉看着那些冷箭射来的方向,然后忽然夺过旁边一个射手的弓箭,然后取三支箭搭在弯弓上,向着前面的密林缓缓地拉满了弓弦,然后猛然放手。
嗖!三支箭一起射出去,伴随着惊叫声,三个黑衣人从树冠之中跌落在地上。
侍卫里的弓箭手由此得到提示,纷纷举高了手中的弓箭射向密林的树冠。紧接着又有数人中箭落地,沈熹年护卫的这边危机解除。
“留活口!”贤王从层层护卫之中喊了一嗓子。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侍卫冲出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