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从亲缘方面来说，陈乔山与张伊一之间还隔着一层，两人的前二十年没有任何交集，相认之后，也不可马上就能有多亲近。

    好在陈家的遗传基因足够强大，由于跟小五太过相像，仅看面相，张伊一一准就是陈家人，哪怕是陶秀英见了，心里也生不出什么芥蒂。

    姐弟二人一番交谈下来，陈乔山看得明白，张伊一给人的感觉像是缺少安全感。

    张家衣食无忧，却给不了她一个完整的家。

    虽然家人对张伊一关怀备至，但这并不能弥补缺少父爱的遗憾，这么多年下来，她恐怕也有很多困扰，离开燕京，未尝不是想摆脱这种环境。

    “我如果去邓州工作，你觉得怎么样？”张伊一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陈乔山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张伊一声音很平淡，但陈乔山却隐约觉得她很是失望。

    她想去邓州，还能为了什么？

    以张伊一清华高材生的履历，哪里去不得？

    邓州只是个小县城，连本地人才都留不住，哪有可能吸引到清北的毕业生，她想去，只是因为那里是她的出生地，那里有她的父亲，这只是一个女儿单纯的念想。

    曾几何时，午夜梦回的时候，张伊一不知道多少次幻想过父亲的模样，前次邓州之行，总算是让她得偿所愿，但父女俩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她心里也不无遗憾。

    前些时日，父女俩在燕京聚首，张伊一其实很希望陈卫国能开口挽留自己的。

    从小，看着身边人有父母呵护，她心里只有羡慕的份，跟母亲说过两回，可换来的只是母亲的暗自垂泪。

    如今成年，这种想法没有变淡，反倒愈发强烈，张子瑜从不曾跟外人提起过，面前这人是她有父系亲缘的弟弟，这次装作无意的开口，换来的却是陈乔山的沉默，她心里不禁很不是滋味。

    他或许是不想自己打扰陈家的生活吧，张伊一如是想着。

    她还记得，当初晓琳不懂事的时候，一旦哪里不合意，便拿父亲说事，在她口中，她这个姐姐是没爹的孩子。

    李伟待张子瑜不好，对闺女却很是不错，李家人更是疼爱得紧，这也让李晓琳养成了跋扈的性子，为此，不管是外公外婆，还是母亲，都没少教训她，对张伊一，家里人也格外偏爱，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陈乔山不是傻子，见张伊一满是失望的样子，他忙道：“你想岔了，我不是有想法，而是替你不值，你好歹也是清华的高材生，去五六线小县城，不是浪费吗？”

    张伊一重复了张子瑜多年前的那条路，本科也是修的外国语，不同的是，她的资质要更胜一筹，不仅精通英文，还辅修了希腊语和俄语。

    这一点，陈乔山很是服气。

    清华如今只有英语和日语两个本科专业，她另外两门都是到北外旁听外加自学。

    俄语还好说，在英语之前，国内推广过俄语，陈卫国虽然初中都没毕业，却会唱俄文版的东方红，可见普及程度之广。

    张家书香门第，张伊一的俄语就是跟着家里人学的，除此之外，她还通晓希腊语。

    希腊语算是学习难度最高的外语小语种，国内精通的不多，抗战时期，周作人投降汪伪，解放后，就是因为国内找不出多少这方面的人才，他才得以靠着译书糊口。

    以张伊一的能力与履历，不管是留在大学任教，还是报考外交部，都不是问题，去邓州，还真就有些可惜。

    听了陈乔山的话，张伊一略微安心。

    虽然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可这时，她倒是真有了点这方面的想法。

    想归想，可她也知道，这多少有些不现实，对于陈乔山刚才的话，张伊一并不认同，她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去高中当个英语老师不行吗？你看小五，不也被我教得挺好的，那里浪费了？”

    陈乔山暗忖，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见张伊一不像是在开玩笑，陈乔山也有些担心，如果张伊一真要去邓州，不说陈家人，张家人首先就不会答应。

    “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谁知道呢，或许吧。”张伊一笑了笑，见陈乔山已经放下筷子，她便说道：“我也吃好了，要不咱们走吧？”

    “别啊，你倒是给个准信，爸听说你要去美利坚，生怕你一去不回，他急得不行，给我打过好几回电话，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拦下来。”

    夜长梦多，陈乔山可不想惹麻烦，要是真把张伊一忽悠到了县里，不仅张家人饶不了他，在陈家也没他好果子吃，真真的里外不是人。

    见他急了，张伊一反倒是笑了，平常，这个弟弟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明明正是年轻气盛的阶段，他偏没半点锐气，也只有今天，才见他这样。

    张伊一脸上带着点促狭，“那你觉得，我是留学好，还是去邓州找份工作比较好？”

    “你这不是难为人吗，我哪能帮你做决定。”这种事情，陈乔山可不敢瞎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张伊一心情不错，“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办。”

    陈乔山看得出来，张伊一不像是在开玩笑，至于结果如何，也只能随她去了。

    ……

    没过两天，陈夕到了燕京。

    她是一个人来的，事前也没打招呼，直到过了高碑店，火车进了燕京地界，才给陈乔山打了个电话，等他赶到火车站，刚好接上人。

    兄妹俩不过小半个月不见，经过高考的历练，陈夕好像变了许多，见到陈乔山，她哭丧着脸说道：“二哥，我这回没考好，你可不许骂我。”

    “能不骂吗，都不知道早点打电话，要是再晚一点，我上哪找你去？”

    陈乔山没提成绩的事，分数没那么快下来，不过考得如何基本都心里有数。

    陈夕是文科生，成绩早就估过，在六百二上下，这不算发挥失常，她往常也就在这个分数段，北大去年在荷南的录取线在六百五，不出意外，这次是没戏了。

    “二哥，还是你最好，我回村里住了两天，都问我能不能考上北大，我都快疯了，想来想去，也只能到你这来躲清静。”陈夕精神头不错，这时还有心思说笑，显然已经过了那道坎。

    陈乔山笑道：“你上回不是说想出去旅游吗，刚好伊一姐也有空，你俩一起，想去哪跟哥说，我替你们安排。”

    “都成，我就来过燕京，其余哪都没去过。”陈夕也不挑拣。

    见陈夕不再有半分纠结，陈乔山放心不少，有她在，说不定还能做做张伊一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