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门。
大胜归来的汉军带着不可计数的俘虏回到了城内,宣威军主将赵琦身背七处创伤,却依旧仿若无事地骑马走在队列的最前头,他肩胛上的那支断箭反倒让道路两旁欢迎的百姓一阵喝彩。
身为此战首功的韩商并未走在队前,而是与束远雷被还有一些下属一同搬着只剩一息的程冲。因为没有担架,他们只能拿长矛叠成骨架,再割两块马革覆盖一下,让躺在上边的程冲稍微舒服一些。他们走在队列的中间,虽然走得很慢,但是后面的袍泽却没有抱怨,而是一起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而前面的袍泽们也有意放慢了脚步,整支军队显得缓慢而又哀沉。
此役宣威军骑军几乎全军尽殁,五百骑军连带着官长都残存不到七十人。但他们的伤亡却换来了将近两千同袍的存活,如果不是他们取下的敌军主将的首级,被包围的汉军恐怕都逃不过被俘杀的下场。
等到韩商等人入城后,他们对沿途洒下的花瓣视而不见,只是时刻观察着程冲,生怕他突然就停止了生命迹象。
入城后,他们直奔医馆,上百个兵卒堵在医馆门口,着实把医馆的那个老郎中吓了一跳,不过在韩商简略地说明情况后,他立马变转变了态度,直接招呼了徒弟将程冲抬了进去,甚至都没有提疗伤钱和药钱。
在经过一番抢救后,程冲的呼吸总算平稳了下来,但仍旧没能醒来。襄阳城内郎中的医术终归没能达到起死回生的地步,那个老郎中已然倾尽全力了,韩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派遣几个人寸步不离地在程冲身边守着,让他在医馆慢慢休养。
自从走了从军这条道路之后,韩商就不敢再向更多人付出自己的感情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所重视的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场战役中死去,他承受不了挚友的死亡。就像程冲,倘若他未能及时赶上去,劝降包围程冲的敌军,或许程冲连活着回到襄阳城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他又会痛哭成什么样?
军人是不适合拥有感情的,因为他们有能力保护别人所爱的人,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襄阳之战,高句丽联军主力尽失,就连几乎要攻克渔阳郡治所的的部队都不得不回防国内,警惕大汉的反攻和其他盟友的背叛,再无战力可以祸乱大汉。
之后宣威军依旧屯兵辽东,朝廷已经准备派遣常山王刘度、破虏将军张超率领马步三军七千前来,汇合宣威军一举灭杀高句丽,威压三韩扶余诸国。
论功之时,韩商当居首功。但是赵琦率军主动出击,战时身先士卒,其武勇有目共睹。虽然陷全军与危机之中,但总归还是大胜敌军,亦有功劳。这倒是有负傅广的要求了。其余将校,皆有功劳,至于龟缩在城中不敢随军出战的监军郭思,则被几乎所有人狠狠地参了一本,想来这次回去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所有人具体的封赏还得等朝廷发下来,在此期间宣威军只能在辽东待命。
此时已是八月中旬,本该是炎炎酷暑的气候,但在这辽东,韩商却能莫名地感受到一丝冷意。他此刻正在去看望程冲的路上,本来现在的他是要去参加辽东太守公孙度摆下的宴会的,这些日子里公孙度日日宴请宣威军的一众将校饮酒作乐,当然,身为此战首功的韩商自然也不会被落下,只是他比较关心程冲的安危,屡次都拒绝了公孙度的邀请。虽然这有可能驳了公孙度的面子,让他在辽东官员和宣威军同僚中不受待见,但这也没有办法。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饮酒作乐的奢靡生活,倒不如拿来关心下士卒和兄弟。在战场上,他们可比那些官僚可靠得多。
另一方面,韩商对之前程冲获取的情报也有些介怀,汉军援军夺城?公孙度领兵攻杀援军?此前因为战事紧张,韩商无暇顾及这些,但他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秘密,或许公孙度这些天的殷勤根本就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行径。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路上忽然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撞在他的怀里,将他撞开后,连句道歉的话都没说,又跌跌撞撞地跑开了。韩商下意识摸了摸怀间,在长安经常有小贼在大街上撞人偷窃,往往被偷者都无法感觉到财物的失窃,他也有过被偷的经历。不过他摸到怀间,钱袋还在,身上似乎什么东西也没少。
或许只是哪个喝醉了的流民吧,韩商想道。
这时,他身旁又走过几个神色警惕的人,他们在韩商附近张望了一番后,互相用眼神示意了了一下,随后朝着流民离去的方向跑去。韩商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是行伍中人,而且入军的时间绝不会短。
他考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跟过去。之前他们打听过,辽东似乎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有行伍之人乔装打扮,暗中行事,现在跟踪他们,或许能发现些什么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转身追了上去,虽然始终保持着距离,却从未被他们发现过。他察觉到这些人似乎也在跟踪什么人,他们走走停停,发现了什么踪迹后又再度移动。约莫跟了半个时辰后,这些人终于在一处阴暗的小巷口停下了。
韩商跟了上去,但因为角度问题,他只看到那几个人的背影,并未看清他们在干什么。就在他准备在等一会儿的时候,突然,
唰——!
他听到了一声十分熟悉的声音——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他连忙冲了上去,大喝一声。那几个人马上回头,一脸阴郁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其中一个人一边说道,一边从怀中拔出怀刃。从气势上韩商感觉得到,这几个人的实力绝不会差,可能只比身经百战的程冲差些。
韩商今天并未穿着汉军军服,而是穿着黑色的罩袍,这在北地是很普通的装束。他的名刀汉魂也正巧未带在身上,此时他的身上仅有一把防身用的短环刀。看着这几个人都将怀刃拔了出来,他虽然不害怕,但也不想硬抗。
他拔出短刀,不过两尺,提在手中的分量有些轻,重心的位置也让人用不太惯。说实话,他真的不想在这种人数武器战技都不占优的情况下与他人对敌,喜欢这么做的大多是想着扬名的游侠与疯子一样追求武道极限的剑客。
他十分警惕地摆出了胁构的起手式,防止对方暴起伤人,嘴上却震慑似地说道:“我乃大汉宣威军骑都尉韩商,尔等鼠辈安敢伤我?”
这话只是震慑一下对方,毕竟他们可能是军人,无论是从对袍泽刀兵相向的角度还是从官长尊卑的角度他们都该有些顾虑吧?待会儿真打起来也能给自己获取些优势。
谁知当他自报名姓之后,这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竟然将怀刃收了起来,齐齐朝他作了一一揖。就在韩商纳闷的时候,这些人忽然从身后牵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衣衫褴褛的样子,正是之前撞到韩商的那个流民!
“禀韩都尉,在下羽林军什长曹忌。”为首的一人冲他低头拱手道。
“羽林军?”韩商有些迷糊了:“南军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回禀将军,我等在此是为了执行朝廷指派下来的任务。”曹忌说道:“我等的上级是黄门侍郎郭思大人。”
韩商现在越来越迷糊了,羽林军牵扯进来了,朝廷牵扯进来了,现在就连他最讨厌的监军郭思都给牵扯进来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韩商此刻故作深沉地说道:“任务?是什么任务?”
“郭思大人没有与韩都尉说吗?”这回曹忌倒是有些惊讶了:“韩都尉不应该是傅将军的人吗?为何对此事半点不知?”
“等等!”韩商猛地止住他的话。过了片刻,十分无奈地说道:“你先给我说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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