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鱼再次踏进西苑大门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易千寒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她反复想了又想,却始终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何会不假思索的选择留下。
这偌大的城主府邸,伙食待遇固然是好,但作为一个有志向的江湖儿女,岂能这么堕落下去……
她挠了挠脑袋,抬头望向那清寒的月光,想不出个所以然,脑中又是一片混乱,最终还是无奈摇头,朝着竹影居的方向而去。
隔日又一切如常,依旧照顾易小疏起居,陪伴她玩耍,趁她读书之时,在外闲吃闲喝,找云守聊天,与庄内的丫鬟护卫搭讪,如此过了半月,无风无浪,景若鱼几乎再没有与易千寒打过照面,那晚一别,恍然如梦,而先前预谋已久的逃跑计划,也就随着梦境一起消散了。
转眼惜春春去,初夏来临,褪去春衫换起夏裳,景若鱼却开始有了烦心之事。原来一日晨起对镜梳妆,她发觉自己原本尖瘦的下巴已然变得圆润,纤纤细腰也堆满了肥膘。偏偏庄内的女婢们个个都弱质纤纤,穿梭在她们之间,她愈发觉得自己像是独立于莺莺燕燕中的一只雄鹰。
就连云守见了她都要摇头不止,连连叹道:“自古美人,以花为容,以鸟为声,以玉为骨,以柳为姿。似景姑娘这般……咳,你当真就没有一丝想法?”
“呃……”
望着他摇扇无奈而去的背影,景若鱼痛定思痛,咬咬牙后终于决定要节食了。不仅每顿饭菜减量,且以素食为主,就连小吃糕点也一并割舍,这事传到后厨,立时成了一件奇闻。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原本可以静心享用各类糕点的景若鱼却在倚栏沉思,细细的风声在耳边擦过,带来初夏的清凉,然而肚中发出的奇异叫声却显得格外突兀。
景若鱼捂住肚子,满脸愁态,午膳她只用了小碗米饭,并极力克制自己专挑素食,一顿饭吃下来苦不堪言,哪似往日那般乐在其中。她虽知小碗米饭不足饱腹,却没想到会饿得这么快……
这种痛苦简直叫人憋屈,片刻之后,景若鱼再也熬不住了。她站起身,确定四下无人注意,便逃也似的朝着后厨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只是刚走到后院,便听到一阵议论声从里间传来。
一人道:“说来也奇怪,竹影居住的那位近来怎地不见吩咐做点心了?”
另有一人忍笑道:“你是没瞧见她那体格,比初来时胖着一大圈,走起路来,那叫一个掷地有声,也亏得咱们涟水山庄家底浑厚,不然怎么养得起她这么一号闲人。”
先前那人道:“不光是点心,就连饭菜也是素的多,荤的少了。咱们大师傅那天接下吩咐还纳闷了半晌。”
另一人仍是笑嘻嘻的道:“大师傅先前最重视的就是竹影居的膳食,毕竟事关小少主,哪敢含糊?这下倒是可以舒坦一阵子了。”
景若鱼听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自己,心下微微恼怒,忍不住好奇朝里瞟了一眼,只见两个小少年正在院中择菜,想必是在为晚膳做准备。她本想就这么冲进去与他们理论一番,但这样一来必定又要惹人闲话。当然最怕便是传到云守耳中,到时他又要趁机好好讥讽她一番了。
左右为难之际,景若鱼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但恰好此时那两少年已经择好菜,起身去清洗,于是她一个闪身,便溜进了院子,径自进了灶房。
关上门,景若鱼开始快速搜罗食物,揭开这锅揭那锅,然而次次都一无所获,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冷不丁防的被人推开了。
景若鱼背后一僵,膝盖如同中了一箭,尴尬得不想转身。却是身后的人率先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嗓音低沉而沙哑,乍然撞见她这么一个不速之客,也不见慌张与惊诧,语调更是平静而不起波澜。
景若鱼有些意外的转过身来,只见门口立着一个身形魁岸的男子,他衣衫粗糙,怀抱一摞木材,额前的乱发几乎遮去整个面容,令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唯有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静静与人对视间,如深潭之水不可测量。景若鱼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兮兮的道:“我就是……饿了,想来找点吃的,并……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那男子注视了她半晌,却没有回话,而是弯身将木材堆放在一角,而后淡淡的道:“你左手边的笼子里有馒头,不嫌弃自己拿。”
“啊?”景若鱼呆了呆,对方处变不惊反而衬得她更加窘迫,她小心翼翼的揭开一旁的笼子从中拿了两个,下意识又朝那男子看了一眼,却见对方已经拿起了一把斧头,惊得她手一抖,馒头差点脱手而去,她慌张的问道:“你……拿斧头干什么!”
那男子头也不抬,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若无其他事你就走吧,我还要干活。”
“呃……”景若鱼老脸一红,本来还疑心对方图谋不轨,她十分惭愧的道:“多谢你的馒头,我先告辞了。”
男子没有再回她的话,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缓缓抬头,狭长的双眸中竟闪过一丝眷恋之意。
走出后院,景若鱼只觉得背后涔出了冷汗,望着手中的白馒头,饥饿感却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好奇,想起方才那男子,她心下就一阵异样,见他干的都是一些粗活,想必身份只是后厨的一个杂工。但是他给人的气势,却像是历经过大风大浪后沉淀而来的,这样一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却为何会心甘情愿留在后厨帮工?
莫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