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荣辱,人事已非,尘归尘,土归土。谁还记得当年那抹柔弱身影,卑微挣扎于尘世中。
染柒眸色清冷,耳中满是躁动的鼓乐声,眼前只是一片雪白。
天是白的,地是白的,还有眼前一众孝子贤孙打扮哭丧的人。
她以为不会再为曾经逝去的记忆难过,可眼前的场面让人心都是冷的,鼻子一阵酸涩,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处喷出。
“我可怜的外甥女啊!舅舅来得迟了,你可怎么就这么去了啊?他们竟然一句话也不说就把你埋了,你死得冤啊!”
前来奔丧的一众人霎时哭成一团,不论男女都堵在杨府的大门口声嘶力竭地嚎哭。
“什么人在这里聚众闹事?”提前接到消息的府衙捕快在他们堵住周府门口时也准时赶到,就连周府的管家也对如此迅速的办事效率咋舌不已,可眼前这情况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管家能处理的,于是他匆匆跑进府里,向二老爷请示。
“老……老爷……不好了!有人来给大小姐吊丧了!是舅老爷家的人。”
“吊丧!人都埋了,有什么好吊的!把他们都赶走!”说罢,周庆龙连忙转身进屋,看着清平侯世子的脸色阴沉,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等等!虽说大小姐已经不在了,可毕竟是大老远来奔丧的,带他们到大小姐的坟头烧些纸钱,给些银两把他们打发了吧。”
周庆龙对周家大夫人的娘家并不太熟悉,只知道是青阳县的富户,而且也好多年没有来往了。因此对于前来奔丧的人,他不以为忤,只想着怎么把眼前的世子爷哄高兴了,促成两家的婚事。
“既是大小姐娘舅家的亲戚,在下怎么也不能失礼。二老爷,不妨与在下一同前去安抚一下吧。”云少城也看出了周二爷的打算,心里虽然鄙视,可毕竟自己贵为侯府世子,自然在礼数上不能让人找了短处。
周庆龙心里咯噔一跳,冒出一股不祥之感。也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他对于突然闯来奔丧的这些人有些惧怕。
“世子爷说的是。”从大厅到门口的距离并不远,可周庆龙却觉得好似走进龙潭虎穴似的可怕,耳朵里传来门外哀怨悲伤的哭喊声,还夹杂着几声凄惨的“冤”。
“周大小姐死得冤,也难怪她舅父和亲戚们如此悲伤。”云少城只是淡淡这么一说,周庆龙的心就像被吊在嗓子眼一样,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可他毕竟也是见过世面,心想着周婉儿早已入土,现在已经死无对证,就算是他们喊冤也没了任何证据。
一想到这些,周庆龙倒也踏实些,看着眼前一群穿着白衣孝子服哭丧的人,眉头不由地一皱。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周府门口哭得热闹,凑热闹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云少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眼见着这些哭丧的人口里喊着冤,却也不得不碍着两家的姻亲关系说上几句安抚的话。
“周家舅老爷节哀,周大小姐若是见着你们这些亲人如此难过,必然也是安不下心的。”云少城走上前虚扶了一把,他身边的小厮也连忙上去把杨忠给架起来。
“你是周家的人?”看眼前的少年前额饱满,鼻若悬胆,双眸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气势可见一斑。
周庆龙见势连忙跟过去,佯怒道,“大胆!此乃清平侯世子爷,岂容得尔等放肆?”
杨忠一听,连忙跪在云少城面前,哭得更是声嘶力竭,“世子爷可要为我们婉儿做主啊!我们婉儿死得冤!”
云少城抬眼一瞥,瞧见周庆龙面色阴沉,心下一紧,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可他在众人面前也不愿多说什么,只好命人把杨忠赶紧拉起来。
“周家舅老爷,有什么话可以进府里说,毕竟周大小姐已经去了,也请节哀啊!”
杨忠抬手一指,冲着周庆龙喝道,“你个丧心病狂的禽兽,见周家大爷不在,霸占周家财产,欺负我外甥女,现如今倒是连人都被你们害死了。到头来,你还倒打一耙,往我外甥女身上泼脏水,女儿家的名节全让你们这些畜生给毁了。世子爷,您可要为婉儿做主。”
云少城双眉紧皱,越听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也是侯门大宅里的人,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所谓名门世家不过表面光鲜,内里总是会有些说不出去的腌臜事,无论使出什么手段,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输了也怨不得人。
若不是看在恪王爷牵线的面子,周家也根本攀不上侯府这门亲,若是几年前倒也罢了,更遑论这两三年周家势弱,已经渐渐没了往日的风光,他对联姻的想法也就淡了,总想着周家小姐若是个知书达理的,娶进门做个摆设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不但被贼人糟蹋了,竟然还烈性地跳了井。侯府上下虽然面子上过不去,可也不便再众人面前说些什么。
今日他本就不愿来周府吃这顿饭,看着周庆龙和他女儿做戏的脸孔,打心眼里瞧不上眼。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大哥过世后,周婉儿她一个世家小姐如何能撑得起偌大家业,若不是为了保全老祖宗留下的这点基业,我何故如此辛劳?现如今婉儿去了,你们这些没照过面的亲戚倒是打上门讨债来了。”周庆龙忿忿不平地吼起来。
杨忠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气急,冲上前揪着周庆龙的前襟怒骂:“是你害死了婉儿,是你想霸占周家大爷的家业暗地里害死了婉儿。什么采花贼,跳井自杀,若是不怕我们就当堂对质,让府衙老爷开棺验尸,瞧瞧我这外甥女是真的跳井自杀还是被人谋杀!”
云少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概,落在周庆龙身上的目光寒意乍起。看着杨忠底气十足又愤恨不平的模样,也就明白周婉儿的死另有玄机。
围观的人群里还有府衙捕快,原本他们接到消息说有人来周府闹事,可没想到竟是亲眼看了一场豪门恩怨大戏,真真比说书的还热闹。听得正在兴头上,两边的人马各不相让,甚是有种水火不容的架势,府衙捕快连忙凑上来将两家的人拉开。
云少城几乎想要将这两家人痛骂一顿,想他堂堂一个世子爷,当街像是耍猴似的被人围观,简直是丢尽了侯府的脸面。如今又牵扯些什么谋杀暗害的事情,平白无故沾了一身腥。
“来人!”
“在!”
“去府衙请太尊大人过来,既然出了人命,不管死因如何还是请太尊大人决断为好。顺便也将仵作一道请来,本世子倒是要瞧瞧,周家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死的!”跟在他身后的小厮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找人把坐骑牵来,待云少城上了马便挥手让侍卫们跟上。
杨忠见状连忙紧追过去,走了几步看了眼呆愣在原地的周庆龙,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围观的众人看出这里面还有热闹,也紧随着清平侯世子的身影纷纷追去,仿佛是过了好久,周家门口的人才逐渐散去,而周庆龙脸色发青地站在原地,待老管家唤了四五声后才恍然回神。
“快!快去备马!”周庆龙的眼睛里冷光一闪,凑在管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管家连忙点头应下匆匆离去,他这才上了马向周婉儿的坟头奔去。
“玉烯,我们来打个赌可好?”染柒轻笑。
“赌什么?”剑眉一挑,玉烯好奇起来。
“我若赢了,你便摘下面具。”
“若是输了呢?”
“我,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