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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捕鼠儿

    陈庆之的话振聋发聩,难道萧衍真不知吗?

    “哎”

    萧衍猛地叹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两行清泪逐渐溢了出来,抬头仰望叹道:“我萧氏,何至于此!”

    “萧氏?”

    陈庆之冷笑一声,缓缓道:“练哥,你我兄弟二人,推心置腹,我也不诓你。萧氏至少还是南齐国姓,可你看看王谢二家,乌衣巷至今还有几分颜色?今日,大司马王敬则家的乌牛可成了谁家之物?”

    乌衣巷,是这数百年来最著名的巷子,曾是王谢两家豪门大族的宅邸。

    因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彰显身份,故而得名。

    曾经的乌衣巷,门庭若市,冠盖云集,名英荟萃,不说王导、谢安,光是专注诗文的王羲之、谢灵运,至今亦无人超越。

    可如今,王家因为谋反,几乎抄家灭族。

    谢家虽无错失,却只剩下谢特这等纨绔。

    若是百年前,一个小小漕帮的二当家,就算有天大的关系,也不敢对谢家的子侄说三道四,更何况堂堂世子!

    萧衍当然明白,这朝堂上,为了压制了王谢二家,萧氏做了多少的努力,使了多少的阴谋,双手又染了多少的鲜血。

    只能用袖子拭了拭泪,深深叹息一声。

    看得时机成熟。

    陈庆之对着他深深地拜了下去,这一拜,五体投地,用了天地之礼。

    萧衍赶忙起身过来扶,语带急促,慌忙道:“庆之,这是干嘛,我萧衍难道听不得一句实话吗?”

    陈庆之却不起身,心有戚戚道:“今日若非兄长,我陈庆之岂能脱身!”

    “区区小事……”

    “你我兄弟二人,我陈庆之断然不会如此见外,我拜的不是兄长!”

    “那是?”

    “天下悠悠众生!”

    陈庆之高声道:“兄长既能救庆之,为何不救这天下苍生?”

    萧衍面现难色:“庆之,不瞒你,我一旁系,又怎能……”

    萧衍虽然姓萧,不过算是旁系,就算没有先帝子孙,大位也轮不到他。或许,这也是他能够尚且偷生的缘由。

    既然提到了“旁系”两字,陈庆之明白萧衍定然懂了自己的潜意,继续劝道:“世间变化,风云诡谲。”

    “兄长信佛,还不知世间唯一不变者,唯有变化本身吗?”

    “贤弟,容我再思量一番可好?”

    看到萧衍真的有些犯难,陈庆之也就不再勉强,他自然懂得进退的道理,况且今日的话已经说得明了,想来萧衍会深思。

    “好!”

    陈庆之起身,转了话题道:“今日,太尉世子死在了看台上,而能够制衡始安王的偏偏只有陈太尉一人,练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萧衍不明白,问道:“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世间巧合,无非人为,这许多事都凑在一起,就绝不仅仅是巧合而已。”

    陈庆之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听闻掌管朝廷禁军的右卫尉萧坦之,其老母新丧,已回家守孝,可有此事?”

    萧衍沉吟了一下,答道:“确有此事。”

    “朝廷六贵中,中书令江祀虽掌百官,可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文官。崔慧景领着冠军将军的名号,却只是一个外将,如今更是深陷马圈城中。如果陈太尉恰巧又丧子,这建康城中,一旦起事,你说还有谁能制得了萧遥光?”

    听得这话,萧衍整个人从蒲团上弹了起来,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坐了下去,促狭道:“贤弟莫非忘了,建康中可还有一部分兵马,正是掌握在左卫尉刘暄的手中!”

    “你说那个国舅爷手中的宫卒?”陈庆之呵呵一笑,取过茶壶倒了一杯,悠悠然喝了一口,道:“不说他和宫卒就是些酒囊饭袋之辈,若是他要再出事呢?”

    “陈显达、崔慧景、刘暄、江祀、萧坦之,萧遥光……”萧衍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总感觉漏了什么,深深皱起眉头。

    陈庆之看到萧衍在他面前扮着孩童,有些好笑,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练哥,你就别数了,建康中还有一小部兵马,只能算是建康令吕文显的郡兵了。可你领过军,也知道,郡兵是个什么情况,何况今日赛牛,吕文显和江祀的义子可都参了一脚!”

    陈庆之心中瞬间闪过江祀的那个义子,他为何要害陈休尚,又为何那样看向他?

    这事陈庆之还不明了,也就没有说出来。

    萧衍皱眉道:“这么说,如今这建康……”

    陈庆之回过神,点了点头:“所以啊,练哥你就好好做你的王府主簿吧,就算只是为了活命……”

    不待萧衍接口,又道:“何况,练哥,你不想趟这浑水,我想我们已经趟了……”

    “此话何意?”

    陈庆之神秘道:“前几日,我夜探鱼戏莲,发现酒肆的百戏木偶竟然是一只珍珠鼠在操纵。”

    “一只老鼠作得匠人,练哥,你还想不到什么吗?”

    “老鼠?我不明白。”

    “如果我说‘捕鼠儿’这三个字,练哥你会否能想起什么?”

    “你是说……他们的目标,正是,当今天子?”

    “没错!”

    陈庆之笃定道。

    鱼戏莲的目标一定是天子。

    那个不喜欢读书,成日以捕鼠为乐的皇帝——萧宝卷!

    萧衍听到陈庆之这么说,立马瞪大了眼睛,刚要大喊,又小声低问了句:“你就凭一只老鼠就断定和天子有关?难道他们要刺杀天子?”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这些事绝不会仅仅是巧合。”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

    陈庆之摇了摇头,起身抱拳别过,随口道:“想要破局,总得真正入了局才行!”

    萧衍起身送别,却见陈庆之将要离开之际,突然回过头,凝视了过来,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

    陈庆之拧巴了下,还是转口道:“我知道练哥你耳目多,我离去这几日,我师父可安好?”

    “快些回去吧,你师父可等急了……”

    等到陈庆之走了,萧衍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嘴角抖了抖,慢慢的溢出一丝笑意。

    而陈庆之没有问出口的话,就是建康城中此时疯传的童谣:“王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究竟是否出自萧衍之手。

    如果是,仅仅是为陈庆之造势吗?

    如果不是,那么那人究竟又有何目的呢?

    天色暗了下来,整个建康城中响起隆隆的雷声。

    阴雨,就要来了。

    梅雨时节,建康分外燥热。

    随着隆隆的雷声,阴雨说下就下,不过是下午时分,却昏暗的如同临夜。

    陈庆之离开萧家,冒着初时的小雨前行,等到回了祖宅,雨声已经有些滂沱。

    下着大雨,陈庆之本想走正门,好快些回去。

    刚刚转过巷子弯,就看见家门口有数个青衣侍从守在那,心中一紧,悄然又退了开去。

    趁着离那儿还有几十步,陈庆之偷摸着看了看,其中一人似乎有些眼熟。

    “好像是崔觉派来跟我那人?莫非马圈城那事出了意外?也不至于真来寻我吧?”

    这几天被胡龙牙绑在了暗宅里,消息闭塞,陈庆之倒真不知马圈那事咋样了。

    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出差错?

    陈庆之躲在墙角,仔细观察了下,那数人俱是身系刀剑,青衣戎装,就算大雨滂沱,仍旧站得笔挺。

    显然是战场回来的老兵,这等老兵恐怕也只有冠军将军府中能出得来了。

    看了看,曾跟踪他的那人,身旁还放了个棕色的木箱。

    陈庆之思索了一会,不知何意,为防万一,熟稔地转了几个弯,悄悄进了暗门。

    进得暗门,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小瓦也不曾动过。

    只有那师父的屋子,此刻因为雷雨的阴暗,已然点起了烛火。

    陈庆之匍匐下身子,寻着屋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幸好崔家仆从不知暗门,这会只是守着屋外,他才能不动声色地猫到窗边。

    偷偷听去,屋里头果然是崔觉的声音。

    而此时的屋中,崔觉和祖冲之正面对面坐在蒲团上。

    崔觉半边脸笑着,邪邪道:“师祖果然是大隐于市,那年从总明观退身,父亲以为您早就隐于山林间。却不想,师祖在建康,一呆就是十余年。”

    他的脸上有些许得意,自说自话:“若非江左出了十二蹑的织绫机,恐怕至死父亲都找不到您的身处。”

    蹑,是踏具。

    原本的织绫机有五十蹑,织工就算累得满头大汗,也要花三四月才能织造一匹。

    祖冲之这几年一直在改造织绫机,为的正是辛苦劳作的百姓。

    经过改造,新式织绫机只有十二蹑。一匹素绫,织工不过半月就可织就,工效何止提了四五倍。

    近些个月,整个改造才算是正式完成。没曾想,倒是被崔觉寻上了门。

    祖冲之的脸上有些许追忆,不过更多的是怅然,叹息道:“我与你父早已断了师徒情分,又何苦来寻我?”

    陈庆之从来不知道,当朝“六贵”,竟然曾是师父的徒弟,更加不知道,冠军将军崔慧景竟然是他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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