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失守,满城疯传。
燕烺深知宋司仁看破了杨则的苦肉计,击败了高勋的烈虎军,接下来便是带兵攻破原州城池,将汉军驻守在此。
燕烺故作友好的表象,带西肃军五万,匆匆前往原州,助他一臂之力。攻下原州城池毫无吹灰之力,事成庆功之宴,宋司仁任是一脸懒散不羁的笑意:“侯爷有心了!”
燕烺听出了宋司仁话中之意,不过是暗讽自己隐瞒杨则苦肉计一事,便回道:“宋兄果然比我想象中的睿智。”两人明暗交加,不诚相对,各自揣着心思,也并未将对方看在眼里。
居住在原州的第四日,离天亮尚早,便看见屋外有身影晃动。燕烺同宋司仁所居的厢房并排而立,窗外有何动静,自然都一样看的清晰。两人又是何等明锐之人,见窗外有身影走动,披了斗篷便疾步迈出了房门想看个究竟。
燕烺扫了宋司仁一眼,轻问:“有人?”宋司仁刚一抬头,便见一个女子灵活的窜到了面前,着实一惊。
“喜罗?”燕烺眸子通亮了起来,眼角微浅细纹皱了皱,笑意瞬间浮现,温煦的很。喜罗脸颊绯红,垂首道:“你离府也不吱一声,霍武说你在原州,于是我就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喜罗见燕烺一身单薄的雪白寝袍,便上前将其肩上的披风系牢了些,略显不悦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会事先通知我吗?”
“是我不好。走的太急!”燕烺轻笑,缓缓攥住了喜罗的手:“瞧你的手凉的。”说着便将喜罗的手扯到了自己腰间,替她捂热。许久,喜罗才发现身侧还站着一个人,匆忙将手抽了回来,面红耳赤。
燕烺大悟:“宋兄见笑了!”宋司仁轻扬了扬眉,不紧不慢道:“我以为是哪个小贼行盗。那不打扰了,我回去补个回笼觉。”说完便缓步回到了房中。转身阖门之时,竟见喜挽着燕烺的臂膀跟其进了厢房,心里顿时莫名的酸楚,却也分不清缘由。
回到房中,眼看天色已快大亮,燕烺也早已褪去了睡意,喜罗上前替燕烺披穿外袍,脸色有些阴沉。燕烺柔声问:“怎么了?”
喜罗缩回手转身在凳上坐了下来,缓缓道:“我听说了杨则归降一事。”
燕烺脸色的柔情渐渐褪去,自己系着袍扣,不紧不慢道:“你不是早就听说了吗?”喜罗摇首:“可事实与我听说的并非一致。”她疾步上前,紧攥着燕烺的臂膀,蹙眉问道:“杨则的苦肉计你不知情对不对?那日杨则归降,你将他撇给宋司仁,并非故意为之对不对?”
燕烺徐徐抽回了臂膀,摩挲着喜罗焦急的脸,悠悠道:“宋司仁哪有那么蠢?”喜罗后退一步,避开了燕烺葱根长指,眼里顿时噙着泪:“所以......与汉国同盟不过是个幌子,你早有意算计宋司仁?”
燕烺的温柔和煦一时不复存在,阴冷道:“是又怎样?”眼前的男子令喜罗望而却步,陌生到极致:“我认识的侯爷并非城府之人!”见喜罗声音略显颤抖,密长的睫扇落了几滴晶莹,燕烺焦急上前了一步,紧攥着喜罗的肩,劝慰道:“喜罗,无谋难存乱世!权谋纷沓中,本就是你暗算我,我设陷你,这有何奇怪?”喜罗背过身子,满心杂乱,竟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话语来反驳他。
喜罗的举止令燕烺大为不悦,他脸色遽变,冷冷道:“你到底在难过什么?是替宋司仁不值吗?”喜罗猛然转过身子,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燕烺的眸已变得炙热如火,愤愤道:“难道你与他之间,真的并非寻常?”喜罗嗤笑,懒得再与其分辨,准备转身离去之时,竟被燕烺抓紧了手腕,硬生生的拽了回来。
“你们曾在竹屋共处一夜,此事不假吧?”燕烺剑眉紧蹙,眸子里的戾气愈来愈重,如画的脸阴沉不定:“那日你与向邑被抓,宋司仁带着区区两万人马杀进陵州城救你,我原本极为好奇,他这种谨慎之人,怎么如此糊涂,现在算是彻悟了。”燕烺愈想愈激愤,抬手猛地拍向桌案:“那日穆玉伤了你,也是他将你送回康侯府的是不是?”听着燕烺句句带刺,极为戏谑的话语,喜罗脸色歘白,紧紧抿着嘴,一语未言。燕烺愈想愈气,猛地将喜罗推搡在窗棂前,将她纤瘦的身子抵在了一隅。随即伸手扣住了她的脸,狠狠道:“从今以后,我绝不允许你再与他见面。”望着燕烺因气愤而涨的酡红的脸,喜罗竟瑟瑟发抖起来。眸里的泪,犹如桌案上的蜡涔涔而落,滚落时还很清澈,滴落在案后,便又变得浑浊了起来。
喜罗楚楚的神情,使得燕烺一怔。原本扣在粉面上的手缓失了力道,变成了轻柔的抚摸:“喜罗!别在意我是怎样的人好吗?对你,我始终如旧!”喜罗别过头,躲开了燕烺的眸光,奋力推搡着燕烺结实的胸膛。
“哗啦”一声巨响,窗前的博古架轰然倒地,瓷器尽碎一地。贴身的随从手握大刀夺门而入,大呼:“侯爷!”见两人脸色难看的很,估摸着是小两口闹了架,这才松了口气,将刀又插回了刀鞘中。
门已大敞,喜罗急不可耐的逃了出去,唇齿间是轻微的低泣声。燕烺神情遽变,有些许难耐的狰狞,已分不清是痛楚还是惧怕。原本康愈的咳疾,又瞬间复发。猛烈咳嗽许久,焦急吩咐着随从:“跟着她!护她回府!”随从躬身,怯问道:“若她不愿回府呢?”
“那就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回去!快去!”燕烺轰然掀翻了窗棂前的盆景,五内俱焚!
临海原州,四处皆是水。水面波光粼粼,犹如繁星闪耀,剔透晶莹。
原州湖口飘着一艘小船,在湖面上荡荡悠悠。船上斜插着汉旗,估摸着是汉军废弃的巡逻舟。喜罗不慌不忙地上了船,只想孤身在大湖中央嘶喊咆哮几声,倒可以缓解几缕压抑。可踏上舟的那一刻,心更空的无边无际,绿幽幽的湖水在周遭泛着涟漪,更加令人心神不定无力宣泄了。
喜罗抱膝蜷缩在舟舱中,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空寂,只觉世间之大,竟无自己半点容身之所。想着想着便失了神,丝毫没有在意船尾的破茵席在晃动。直到茵席下的动静大了些时,喜罗才从余光中察觉出了异样,缓缓抬手一掀,竟发现茵席下躺着一个男子,双臂作枕,懒散惬意的熟睡着。
“你怎么在这里?”喜罗惊呼!
感觉遮阴的茵席被人掀开,宋司仁的双眸这才徐徐睁开。轻笑道:“我比你先上这条船!”喜罗脑海中不由闪现出第一次碰面的情形,他从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几乎无处不在。故懒得与他计较先来后到了。
喜罗朝一侧挪了挪,继续抱膝傻坐着,下巴垫在膝上,眸子里的光零零散散。
“方才......我听见你们的话了!”宋司仁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轻捶着发麻的双腿,慵懒的说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侯爷吃了味儿,发发牢骚罢了!”说完便朝喜罗身侧挪动了一下,谐谑道:“你还想来跳湖?”
喜罗被宋司仁这一逗趣,心里顿时松落了许多。斜了他一眼,轻笑了笑。刚一垂眸,竟感觉宋司仁朝自己猛地扑了过来,喜罗嘤咛一声,轰然倒下,脊梁撞在舟板上,哐当一声,疼得头皮一麻。喜罗惊慌失措,刚醒悟过来,便看见宋司仁俊美的脸离自己不过两指之距,口中呼出的氤氲湿气扑打在自己脸上,温温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