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耳》二集续成,余谪八年,强自卓立,惟恐与草木俱腐。著书垂世,又犯大不韪,志非抑郁而怨于书也,又非臧否而讽于书也,又非谲怪而诞于书也,随所闻而笔焉,微有以寓感慨之意。而渡江以来,隆、绍间士大夫,犹语元符、宣政旧事,淳熙间士大夫,犹语炎隆旧事,庆元去淳熙未远,士大夫知前事者渐少,嘉定以后,视宣、炎间事,十不知九矣,况今端、淳乎?使《贵耳集》不付子云之覆酱瓿,幸也。淳祐四年十月八日,东里张端义书。

    绍兴三十二年,寿皇登极,诸路帅臣监司郡守进贡,总数为金约百五十两,为银约十九万千七百六十三两有奇,为绢约三万四千五百匹,为马约五十匹。此许及之谏稿内载。

    契丹有玉注碗,每北主生辰称寿。徽考在御,尝闻人使往来,知有此注,意甚慕之。自耻中国反无此器,遂遣人于阗国求良玉,果得璞甚大,使玉人为中节往辽,觇其小大短长,如其制度而琢之。因圣节,北使在庭,得见此注,目睨之久。归辽,首问玉注安否,北朝始知中国亦有此注。女真灭辽,首索此注,及靖康金人兴师,亦索此注,与辽注为对,今又不知归蒙古否?高宗南渡,有将水晶注碗在榷场交易。高宗得之,泣下云:“此哲庙陵寝中物也。”

    太后谥圣字者,垂帘典故,用四字谥,慈圣光献曹后、宣仁圣烈高后、钦圣献肃向后、昭慈圣宪孟后、宪圣慈烈吴后、恭圣仁烈杨后。章献明肃刘后,保佑仁宗,十二年之政,诸贤在朝,天下泰和,谥不及圣字。或者议有玉泉长芦之谶,起于侧微,更于深知典故者订之。章献属疾,语于仁宗曰:“愿与祖宗同日为忌。”三月二十九日上仙,乃太宗大忌,后仁宗亦同。前为翁妇,后为母子,此亦国朝之异事。

    孝庙在御,北使进国书,必起御座三步,中贵取进。忽贺正使至殿上,去御座数十步,必欲屈万乘亲临。移时不决,知阁王抃忽撒起国书云:“驾兴。”北使失仪,而孝庙喜王抃之机捷。孝庙圣语云:“在朝无人乞斩北使者。”毗陵丁逢,以选人上书,乞斩北使不执臣礼,以存中国之体。孝庙大喜,即改京秩。

    京师大相国寺有术士,蜀人,命必得千,隔夕留金,翼朝议命。显肃后父郑绅贫无藉,有侄居中,在太学为前廊,侄约叔同往议命。叔笑曰:“何不留钱沽酒市肉耶?”强之乃往,如其所约。术士先说绅命,只云异姓真王;再云居中命,又云亦是异姓真王,因前命而发。绅以后贵,积官果封王;居中作相,亦封华原郡王。外戚生封王爵者,自绅始。

    寿皇在御,秀邸凡有差除,未尝直降指挥,于差敕内,必首称面奉德寿皇帝圣旨除某人,至今秀邸差札可考。

    祖宗典故,同姓可封王,不拜相。艺祖载诸太庙,独赵忠定特出此典故,《随笔》却称云:“不受相麻而除枢密使。”三洪家素知典故者,亦及此未晓也。

    本朝年号,或者皆曰有谶纬于其间。太平,有人六十卒字,太宗五十九而止。仁宗、刘后并政,天圣,曰二圣人;明道,曰日月同道。徽宗崇宁钱上字,蔡京书崇字,自山字笔下,宁字去心,当时有云:“有意破宗,无心宁国。”靖康,曰十二月立康王;嘉泰,曰士大夫皆小人,有力者喜。

    宣仁太后劝神庙不可轻用兵,当以两国生灵为重,纵使获捷献俘,不过主上坐正殿受贺而已,生灵肝脑涂地万万矣。此真女主尧舜,神庙自此兵议少息。

    本朝四帝亦有吉符,真宗即“来和天尊”,出杨砺之梦,载诸国史。祥符崇尚道教,建立宫观,专尚祥瑞。王钦若献芝草八千百三十九本,丁谓献芝草三万七千余本,独孙奭不然其事。真宗久无嗣,用方士拜章帝所,有赤脚大仙辞之久,玉帝云:“当遣几个好人去相辅赞。”仁宗在禁中,未尝尚鞋,惟坐殿方尚鞋袜,下殿即去之。庆历诸贤,皆天人也。徽宗即江南李王,神宗幸秘书省,阅《江南李王图》,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讶,继时徽宗生,所以文彩风流,过李王百倍。及北狩,女真用江南李王见艺祖时典故。高宗,韦后生,徽宗梦钱王再三乞还两浙,梦觉,与郑后言:“朕夜来被钱王取两浙甚急。”郑后奏云:“昨夜韦后诞高宗。”及建炎渡江,今都钱塘,百有余年,岂非应乞两浙之梦乎?

    《夷门志》载,宣和间,禁中有物曰“”,块然物,无头眼手足,有毛如漆,中夜有声如雷。禁中人皆曰“来”,诸阁分皆扃户,徽庙亦避之,甚至登上金坐。移时,或往诣嫔妃榻中睡。以手抚之,亦温暖。晓则自榻滚下而去,罔知所在。或宫妃梦中有与朱温同寝者,即此也,或者云朱温之厉所化。《左传》云:“豕人立而啼。”未必诬也。

    孝庙将授受于光庙,择正月使人离阙选日,讲行大典。孝庙与周益公云:“二月日日蚀,避正殿未满旬日,有此典故,恐非新君所宜。朕自当之,俟日蚀后别择日。”外廷俱不知之。太子春坊姜特立来谒益公,云:“宫中已知人使离阙廷,便讲授受之典,寂然不闻。”益公正色答云:“朝廷大事,外廷岂可预闻?恐非春坊所当言。”自此谮言先入,益公相光庙,不数月而免。今平园有光庙御书跋语,载之甚详。

    孝庙欲除张说签书枢密事,在廷诸儒力争,孝庙日盛怒,与周益公言:“朕将用花臂膊者为枢密使。”益公答云:“臣敢为天下倡。”秘书省正字沈瀛当轮对,奏札荐张说,反不称旨,即自免。周益公后至宰辅,沈正字止如此。识见浅深,亦足以卜前程远近。

    寿皇日过南内,有唐突人通州高楠,在望仙桥里山呼。寿皇止辇,问理会何事?奏云诉分。即时降旨送棘寺。寿皇取案牍自阅,内有台官贻书,即时国门吴邑令赵善宣却金不受,特转官,讼无半月而决。寿皇断狱,如此圣明。

    萧鹧巴恭奉孝庙击球,每圣语许除步帅,久不降旨,孝庙亦以北人不欲处三衙。忽鹧巴醉中语侵孝庙云:“官家会乱说,许臣除步帅数次,久不降旨。”孝庙怒,送福州居住。居数月,德寿忽语孝庙云:“萧鹧巴如何不见?”孝庙举前说奏知,德寿云:“北人性直,官家不当戏之。”唤取归来,德寿赐钱五千缗,仰福帅津遣赴阙,仍旧还职。及德寿发引日,鹧巴号哭于路欲绝。北人归顺本朝,真终始而不变者也。

    秦桧日瞻高庙天颜不悦,奏云:“何事上劳圣虑?”答云:“郊祀匹帛,阙五百万支。”“散臣当为陛下任此事。”忽日奏云:“乞禁中赐臣酒四金壶,将某日宣赐。”秦约张、韩二将来议事,自朝至午未间未得谒入,但见中使宣赐御酒来,心愈惑且惊。移时,秦与张、韩进,并不发语,忽云:“御前赐酒,同饮杯。”张、韩奉卮战栗不敢饮,秦先取酒饮勺,少定缓云:“主上要与二将各假千万缗,以奉郊祀,祭毕后拨赐。”张、韩谨奉令,奏知高庙,得旨止假五百万缗。首当是秦会之。

    孝宗末年,宰相奏试馆职,圣语云:“可求二人,远方人试。”吴腊,字德夫,潭州人;项安世,字平甫,荆南人。后德夫为四川宣谕使,曦变化息,安丙新有复蜀之功,声势赫赫。德平时轻财重义,适德诞日,安致馈玉带条,直数千缗。与幕属宴,有客云:“安相公玉带可得观否?”德夫发匣而示之,客抚之良久,德夫取酒来,举带为客寿。安闻之,始服其量。德夫归自蜀,至归峡间泊舟,呼其主帑者,可具随行信匣数来,近得四千枚,乃与诸客言:“某入蜀之初,诸处致馈,本不欲受,恐以某绝。物受之未尝启封,行归田里,何以见亲旧?四方书来,或从婚葬见告,某未有以应之,今得策矣。”呼书吏来写掩帖,某人几掩几匣,但不必问其物,亦赌采耳。弟道夫至,首询其兄,出蜀何以伏腊计。德夫举余掩匣与之。德夫世伟人,凡所举动,必异于人如此。

    刘岑,字季高,官至侍郎。高宗时召从臣,未达时贫甚,用选官图为下饭,饥时以水沃饭,掷举匙,如此苦淡。常云:“不曾为小人事,下棋时未能不为小人也。”能知人缓急,在朝凡受人所托事,了无书,但与来介云:“传语官人,说事已了,不及作书。若得书,则事未了。”诸朋友多以不得书为喜。帅维扬日,有旧同官之子,以父未葬为请。季高戚然兴念,扣之买山几何,砻甃几何,缁黄不须问。其子历历具陈。“此某之责,吾友且留相伴。”密使亲信人,斋数百缗往其家,买山办其终事。两月亲信人回,始与其说丧已举矣,子无虑,方遣其归。季高与人说:“观子之气太爽,得钱必不从亲为重,此事不了,终为吾辈累,不若留此而毕其事,先友之志酬矣。”吁!季高真急义人也。今之视座主之子孙,邈若路人,况同官之子乎?

    荆公在钟山读书,有长老曰:“先辈必做宰相,但不可念旧,恶改坏祖宗格法。”荆公云:“第未就,奚暇问作宰相,并坏祖宗格法,僧戏言也。”老僧云:“曾坐禅入定,见秦王入寺来,知先辈秦王后身也。”

    武后亦女中之秦政也,有三数事不可泯没。造十八字,埊为地,为臣,曌为照,圀为国。郑渔仲云:“皆有所祖。《篆文纂》中埊字,出《战国策》。《孔子庙堂记》,欧阳询书,有大周额,价十倍于无额。释氏《华严经序》:‘天册金轮皇帝御制。’即武后也。”

    京下忽阙见钱,市间颇皇皇。忽日,秦会之呼镊工栉发,以五千当二钱犒之,谕云:“此钱数日间有旨不使,早用了。”镊工亲得钧旨,遂与外人言之。不三日间,京下见钱顿出。此宰制天下之小术也。

    建炎之初,敌势未宁,讲和之使来,必烦百官郊迎其书。在廷失色,秦相恬不为意,尽遣省部吏人迎之。朝见使人,必要褥位,此非臣子之礼。秦相待之甚当,是日朝见,殿廷之内,皆以紫幕铺满,北人无辞而退。

    澹庵有《荐贤录》,首章谓上欲求诗人,遂荐十五人,以王庭珪为首,晦翁亦以能诗荐。此时伊洛之学,未甚专门也。

    太学有鼓占云:“无火灾,不出宰相。”开禧陈自强相,端平郑清之拜相,丙申火,焚太学棂星门,鼓占不验矣。又有鼓占云:“此非宴游之地,乃是多文之所。”学中燕未尝来巢,蚊独多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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