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陌要流产,怎么会呢?
王十一脑海里浮现出二零零二年的画面,那一年正月,他再次出来打工,住在狡猾哥的农民出租房里,狡猾哥与莫陌以老公老婆自居,旁若无人地亲吻个不停,羡慕死了人。
时间过去了四年多了,他们竟然没有修成正果,结局真是让人唏嘘。
自己跟何所忆才认识几个月,就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浪漫的事情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时间不是检验真爱的工具,没有承诺的爱情是经不起时间检验的,如果你想要证明你的爱,那就给她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给她一个美丽的婚姻,婚姻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是你连一个形式都不肯给,又怎么证明你爱她呢?
同居了四年都没有结婚,王十一知道他们的感情早晚会出事的。
“亲爱的,狡猾哥出事了,我们去看看!”来不及多想,王十一放下吃早餐的碗筷,就站了起来。
“你等等!”何所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风卷残云一般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
新买的房子虽然已经装修好了,但是里面散发着甲醛气味,需要晾到农历年后才可以搬进去入住。
二人风风火火地从农民出租房里走了出来,“哒哒哒”地把楼道里的宁静都踩碎了。
狡猾哥将莫陌送到医院后,按部就班挂了号进了妇产科。
“孩子,我再次建议你最好不要做人流手术,你已经流产过两次了,而且最近半年流产过一次,这种手术做多了不好,你要做这个手术的话,有很大概率会导致你今后不孕,姑娘,你有可能再也做不了妈妈,这不是一件小事情,你要好好考虑一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慈祥地建议道。
“医生,我考虑过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莫陌说这话的时候,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但眼圈已经红了。
她本来也想要这个孩子的,可是狡猾哥伤透了她的心!现在孩子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负担,她想离开他,不跟他有任何瓜葛,彻彻底底地一刀两断。
“唉,现在的年轻人不听劝,早晚你会后悔的。”中年女医生叹了一口气道。
莫陌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后,狡猾哥拿着诊断单,缴完做人流手术的费用,两人在手术室外不安地排队等候着去做手术。
狡猾哥急得直抓自己的脑袋,好几次他的嘴巴抖动着,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一天,虽然王十一将车子开得飞快,穿街越巷,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追上莫陌那句斩钉截铁的话。
看着狡猾哥和莫陌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上,王十一快步跑了过去,他想劝劝莫陌,毕竟她还没有进手术室,还有机会,他跑到莫陌身边,刚要开口,手术室的门开了。
“下一个,莫陌进去。”护士从手术室里伸出一个脑袋,大声喊道。
王十一十分震惊地站在原地,感觉一阵巨大的悲哀笼罩了下来。
狡猾哥发了疯一般地站起身子来,上前一把就抱住莫陌,用哀求的声音说道:“莫陌,我不舍得你进去,你不要进去,好吗?”
“莫陌在不在?不在的话,下一个!”护士的面孔看起来十分冷酷。
莫陌不知从那里来的勇气和力量,一把挣脱开狡猾哥的拥抱,如同一个奔赴刑场的大英雄一般,迈开了不再回头的脚步,径直走进了手术室。
狡猾哥颓然跌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着,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灵气十足的男子,此时傻乎乎地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一切,整个人如同鬼魅附体了一般,“我的爱人!我的孩子!”的声音,从他嘴里,富有频率而又准确地滑落了下来。
“狡猾哥,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十一难以置信,摇动着他的身躯问道。
“算了!”狡猾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往事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一般,冲了出来。
自从在羊台山约会之后,爱情的火焰点燃了两个异乡人。
从那一天开始,从农村出来的莫陌开始装扮自己了,对时下流行的衣服也开始关注了,甚至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支口红。
男人对于女人的直觉很多来自颜色,涂抹了口红的女人更加妖艳,让人无法抵挡。
一周之后,他们又驱车到了羊台山的脚下,一起爬到了山顶,一起依偎着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你看,那是织女星!”
“那一颗是牵牛星!”
半夜里,山顶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外面开始起夜雾了,冷了,但是两个身子是火热的,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可救药地烧了起来。
在火焰里,女人低声告饶着,那是她的初次,月光下,她的泪水安静地划过姣美的脸庞,显得楚楚可怜,这让男人感觉到自己是在做一件超越人类欲望的事情,神圣而又庄严。
那一晚,一扇神秘的大门被他们打开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成了家常便饭!
狡猾哥从前台文员岚裳那里学会了女人的安全期,常常让他们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怀孕风险,每一次干事情的时候,他总会掐指计算一番,而莫陌看上去却总是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心里想,自己迟早都是这个男人的。
第一次的怀孕,还是让狡猾哥紧张了一番:“莫陌,我感觉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心里准备,你去流产吧!”
莫陌同意了。
当女人第二次怀孕的时候,狡猾哥说道:“莫陌,我们以后只生一个小孩,那个小孩一定要满足优生优育的一切条件,我最近抽烟有点厉害,孩子的智力肯定会有影响,你还是去把他做了吧!”
莫陌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医院。
这是她第三次流产了。
狡猾哥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女人,眼睛里满是悔恨的泪水。
当一脸苍白的莫陌从手术室缓缓走出来的时候,他立马站起来,跑了过去,十分熟练地搀扶着她。
前两次也是这样,他已经熟悉了所有的流程。
“莫姐姐,是不是狡猾哥欺负你了?”何所忆也走了上去,搀扶着她。
莫陌看了何所忆一眼,惨白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身子歪了歪,差点要倒了下去,狡猾哥立刻将她扶着坐在一张手术室外老旧磨损了的椅子上。
前两次,狡猾哥嘴里都是豪言壮语。
“老婆,等我赚到大钱了,我们生一个优秀的胖宝宝!”
“老婆,到时候,你就在家里带孩子,我一个人出去挣钱养家!”
但是这一次,他嘴里再也没有豪言壮语了,半跪在女人的面前,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嘴里哆哆嗦嗦出八个字:“我的爱人!我的孩子!”
“莫姐姐,你怎么干这种傻事啊!”流产对每一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种损伤,何所忆关切地说道。
莫陌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半晌才缓过气来,淡淡地说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了。”
那声音柔里带着刚,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狡猾哥一听女人说要回去,以为她回心转意了,要跟着自己回他的那间出租屋,马上说道:“老婆,我背你回去,我给你做补身子的东西吃。”
何所忆脸上也绽放着笑容,流产虽然不好,但他们能够复合,结局也算是完美。
“我要回去,我要回我的老家广西宜州。”莫陌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莫陌,你回老家干什么?你身子这么虚弱,禁得起折腾吗?”狡猾哥惊讶地说道。
“蒋华,我要回去,我的故乡有最动听的山歌和最淳朴的爱情,我要回去听我奶奶给我唱关于爱情的山歌,我小的时候,她就是用山歌哄我入睡的。”莫陌用细微的声音说道。
王十一低下头,看见大颗的眼泪从狡猾哥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他是爱她的。
男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女人的珍贵!
“求求你们,给我订一张今天回家的火车票,我现在就要回去。”等了一会儿莫陌又说道。
狡猾哥呆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还想挽留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是那句求求你的话,象摁了repeat键的录音机一般,反反复复地在他的耳边重播了好几次,他知道,女人已经铁了心了。
这个酷爱唱山歌的美丽姑娘,外表看起来文弱,可是内心却异常坚强,拿定了主意的东西,九条牛都拉不回来,他甚至觉得她比金庸笔下的周芷若还要绝情。
狡猾哥点了点头:“莫陌,你如果决定要走,我开车送你去火车站买票回家!”
莫陌听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哼唱起了山歌:
火红的木棉花排对排,
唱山歌的小阿哥在等待;
阿妹的红绣球随风摆,
火辣辣的山歌把你留下来。
约莫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莫陌感到力量来了,咬了一下牙,坚强地站起了身子来。
那一天,他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天空阴郁着脸,好像要流泪的样子,灰暗的天空下,周围高大的建筑一派肃穆。
“老同学,你回去吧,我送她去火车站!”狡猾哥在医院门口对王十一说道。
“莫陌,你真的要走吗?”何所忆问道。
“嗯!”莫陌点了点头。
王十一静静地站在医院门口,看见狡猾哥搀扶着莫陌朝着那辆二手丰田轿车走去,不多会儿,那辆白色的轿车启动了,缓缓地开出了医院,消逝在一个生硬的拐角。
狡猾哥将轿车朝着他们的出租屋开去,莫陌一看方向,说道:“我要去火车站,我不要去出租屋!”
“你有很多东西在出租屋里,我们先回去收拾一下吧。”狡猾哥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
“我不要了,我不要那些破东西了,我要回去,回去买衣服,回去买裤子。”莫陌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好的,我求求你别哭了,现在就送你去火车站,我以前没有听你的话,现在我一切听你的。”狡猾哥说完,咬紧牙齿,不让一滴眼泪流下来,在前方的十字路口,他方向盘一带,车子就掉转了头,直奔罗湖火车站而去。
那是一趟黄昏时候开往宜州的列车,当狡猾哥把伤心的人送上了卧铺车,等到乘务员催着“送亲友的同志请下车,列车马上就要开了!”他不得不从车厢上走了下来。
那是一辆绿皮火车,没有空调。
当列车启动的时候,透过车窗,狡猾哥看见莫陌从车厢里伸出了她美丽的头颅,使出虚弱身体里的全身力气对着他喊道:“蒋华,我恨你!”
她的声音凄厉,如同一个女鬼,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也不再如往昔一般美丽,甚至还有一点狰狞。
“呜!”随着一声长鸣,老式绿皮火车缓缓地驶出了站台,莫陌走了,深圳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山歌了!
莫陌走了,但是她那绝望的表情,却在狡猾哥的脑海里反而愈发地清晰了。
他垂下了头发茂盛的头颅,披头散发,把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了长发后面,转身木然地朝着出站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