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萱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张无为能立即出现。
以前遇到这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的场合,她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自从张无为教了她怎么说得体的话之后,她就习惯了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找他求救。
照片上的建筑她当然见过,但是现在不能说啊,一说就暴露出她又去了缙村的行踪。
可是不说的话呢,又觉得很对不起穆太——人家对她这么好这么喜欢她,来寻根嘛,迟早都会找到的,到时候发现她有所隐瞒,关系恐怕就僵了吧。
情急之下,赵宝萱脑子里灵光一现,随即用轻松的语气问:“这是在日本吗?还是以前就来过国内寻祖?”
穆太太代答:“这是在日本九州岛的弥居,山木女士的祖先漂洋过海到了日本之后,辛辛苦苦的劳作,把所有的血汗钱攒起来,按照故乡的房子建造了栖身之所,山木家的弥居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
赵宝萱惊叹:“那边经常地震,房子还能保留得如此完好,真是了不起。”
听说岛国那边的房子为了防止地震带来的灾害,大多是以轻质木料构建,这些砖木结构的房子居然能保持安然无恙,真是奇迹啊。
因为在欧洲那边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堡,即便用的材料都是厚重的山石、花岗岩、麻石、大理石等材料,依然逃不过老化风化严重的问题。
能躲过无数天灾的弥居,的确是火山带的民居奇迹。
穆太太代答,语气里满是自豪:“山木家族世代以建筑为营生,对于建房子选地基很有心得,他们设计的庭院和别墅美观安全又实用,在日本拿过无数的设计大赏,弥居至今是九州最珍贵的私家庭院之一,曾经接待过皇太子伉俪。”
赵宝萱的反应很快,说到建筑两个字,她立即就想到了张无为的先祖在美洲大陆赖以为生的手艺。
不不不,张无为的祖先是做劳工的,好像是叫张川?从缙村出来的是另一个人,她记得是叫做慕德贵的,在缙村有亲戚,就是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旁支后代。
要是她老大在这就好了,随便哪个话题都能融入进去,她只要在旁边笑笑,看看,吃吃,喝喝。
有道是,你越是想隐瞒,人家就越是发现。
山木老太太一直认真的盯着赵宝萱,见她在发愣,就用一种近似缙村话的口音提醒穆太太:“她的眼神若有所思,你问问她在哪里见过这幅映画?”
赵宝萱在想事,并没有走神,这种奇怪的口音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才发现自己是突然发现穆太太和三木老太太一直在用缙村话交流。
在这之前她们也是这样子讲话的吗?
那么在大厅那里时,山木老太太教她花道的时候说的是英语还是缙村话?
她怎么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不对不对,赵宝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种口音她爸妈就算听不懂也能听出来是缙村的呀。
她把目光转向穆太太,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穆太太微笑:“宝萱,你要跟我说什么?”
赵宝萱脱口而出:“你们的口音跟渔城这边的一个地方很像啊。”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想着不说不说怎么又说了!
穆太太眉头轻跳:“是吗?是哪里呢?”
赵宝萱磕磕巴巴的:“是我在工地上的时候,听到工人讲话就跟你们说话的发音方式差不多。但是我听的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就是觉得很像。”
穆先生点头:“你说的工地就是唐宋广场的工地吧?我听老板娘说过你在那边上班。”
赵宝萱总算找了个台阶下:“是啊,如果那边没有停工的话,我还可以去帮你们找两个工人问一问。”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见山木老太太和穆太太两个人面露喜色,对望一下,点点头,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太好了,宝萱,谢谢你!”穆太太喜气洋洋,心中的高兴一点都不想掩饰:“这次山木老夫人没能找到祖先居住过的地方,本来还以为没有希望了,听你这么一说,山木老夫人真是太开心了,她要我请求你,一定要帮忙打听到呀。”
赵宝萱硬着头皮接下了任务:“好啊,等工地开工,我去工地帮你们打听。”
其实她觉得山木老太太她们如果真的想寻根的话,开个证明信去找当地的旅游部门,或者研究民俗民史的有关部门,找地方志,应该是能找到一些资料的,靠自己一张嘴两条腿这么去打听去找,肯定问着问着线索就断了。
要知道,她自己明明知道缙村在哪儿,可是开着车都绕不进去,去了好几回,勉强才能找到。
不过就以她进过两次缙村不太愉快甚至是有惊无险的经历来说,她决定还是不要再提跟缙村有关的话题。
现在自己答应了给她们帮忙,她们应该能放下心了吧。
然而,山木老太太并没有放心:“万一开工了,那两个工人没来呢?”
她提问的时候表情是安静的,眼睛里却有着淡淡的悲伤,让人一看就是把痛苦隐藏在良好教养的外表之下。
赵宝萱真希望自己根本就看不懂山木老太太的身体语言,那么一个精致的有气质的老太太,如果自己祖先的家门却不得门而入。
赵宝萱蹙眉想了想:“应该会来吧,工地是突然停工的,他们还有工资没领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别说工资要回来领,就是生活用品一个桶一个盆儿,他们都要带走——生活不易啊!
山木老太太听了穆太太的转述,心情好多了,微笑着用缙村话道谢:“谢谢小姑娘,你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没有忧愁,快快乐乐的。”
正好这时王翠郁带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听到山木老太太的话,脚步就是一滞,跟着她身后的服务员差点把托盘给撞上来。
王翠郁反应极快,立即收敛惊愕,换上一副笑脸介绍玉厨馆的私房菜:“今天的海鲈很肥,特意做了奶白鱼汤,野菜是刚送过来的,做了一道上汤翡翠叶。几位慢用!”
竟然没有留下来陪客人多寒暄几句就退了出去。
赵宝萱这个时候本来算是客人,一看到有菜可以岔开话题,立即想起来自己勉强算是半个主人,就站起来代替服务员,亲自给客人盛汤,然后坐下来介绍菜肴的独到之处:“海鲈鱼的肉质很细腻,鱼刺少,一般厨师都喜欢用姜葱清蒸,还有的厨师喜欢把它改良来做酸菜鱼,但是玉厨馆的海鲈鱼做奶白鱼汤,不放姜葱只放九层塔。”
山木老太太喝了口鱼汤,立即赞不绝口:“我一喝到这个味道,就想到了家乡。”
说着眼眶就红了。
穆先生穆太太还有另外两个日本老头老太太闻言,全都静静地端碗品尝,纷纷赞同这个说法:“是啊,特别亲切。”
赵宝萱最怕这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场合,人家正痛痛快快抒情的时候,当然不能阻止人家,但是跟着一起感动流泪,她又哭不出来。
那道上汤翡翠叶的野菜,她认识,就是白花菜,味道比较清新。
她估计就是外公去种药草的那家菜农送过来的,连忙介绍道:“这个野菜是白花菜,很多城市都会有,但是渔城这边的土壤不一样,嗯,野生的白花菜会稍稍有一点点苦,做成上汤的吃法,吃完菜喝完汤之后,唇齿间还留有野菜的清香,喉咙里会有野菜的回甘。”
这道菜汤清叶绿,光是香气就让人闻着感觉特别舒服,她看着都特别有食欲。
穆太太笑:“真可惜,这么好吃的菜,南南没吃到。”
都这个时候了,穆雄南依然还没到,看样子是不打算过来了。
赵宝萱不知这句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假装什么也没听懂,安慰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我爸爸说他至少还要在玉厨馆掌勺20年。”
穆先生呵呵笑:“那就可惜喽!”
赵宝萱傻乎乎的问:“为什么啊?”
穆先生故意叹道:“我还想开一家五星级的大酒楼,把赵老板挖过去当行政总厨呢。你这么一说,我那酒楼岂不是开不起来?”
赵宝萱捂嘴笑了一会儿:“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要去问我爸爸。”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欢快起来。
这时候王翠郁又敲门进来让服务员上菜:“一道塞外羊排,一道琵琶鸡。”
服务员上了菜之后退下,王翠郁的脸色看上去有点苍白,笑容似乎有些勉强:“今天没有招呼好各位,等下我送一道甜品给大家赔礼。”
穆太太笑道:“宝萱在这里我们就很开心了,她在替你招呼我们呢,你看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就她吃的最少。老板娘,你要忙就去忙吧,我们跟宝萱继续聊天。”
王翠郁微微躬身点点头,开门出去。
赵宝萱只好继续当主人:“这道菜叫做塞外羊排,是按照草原那边篝火生烤羊肉的做法,用的是我们家特制的调料,羊排烤出来外焦里嫩。”
不但没有膻味,羊肉的清甜还能保留,赵青山的手艺真的没得说,羊肉烤出来之后吃下去一点渣都不剩,从来都不塞牙。
“琵琶鸡是跟羊排一起烤的,但是用的调料不一样,用的时间稍微短一点,就是弹奏一曲琵琶曲的时间,就能把这只鸡烤好了。”
所有的水平都体现在腌制鸡肉的功夫上。
赵家的调料也就是王恩正特制的调料,关键是出品好,都是王恩正亲自去山上采摘或者收购回来,然后自己晾晒再按食膳比例调制的。
光是这一点就是渔城独一家。
别家能学到做法,但是绝对弄不到调料。
对于这些精益求精的美食家来说,多一分多了,少一分少了。
这就是玉厨馆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之一。
按理来说饭桌旁的这几位老年人并不适合吃稍显油腻的羊排,但是赵青山的做法精益求精,他烤出来的羊排肥而不腻,甚至还带着两分风干的清爽,琵琶鸡烤得皮薄肉嫩,老头老太太们吃的那叫一个开心。
山木老太太放下手里的鸡骨头感叹道:“要是这个调料可以给我带一份回去就好了。”
穆太太笑道:“刚才不是说这是人家的独门秘方吗?”
山木老太太摇摇头:“我不是说拿着回去学做菜,把它装在香囊里,每天拿出来闻一闻,就好像回到了故土。”
穆太太笑:“那我就帮你问一问吧。”
调料的事儿他们都知道赵宝萱根本就不能做主,所以等王翠郁又带着服务员来上菜的时候,穆太太就大着胆子问:“老板娘,你们家这道烤肉的调料,可不可以做两个香囊给我们带回去?”
王翠郁愣了一下:“做成香囊?”她误会了,以为是把盘子里烤羊排掉下来的调料粉装在香囊里:“油腻腻的,可能会起霉吧。”
这话算是客气的了,她其实很想说,这么优雅有气质的老太太走到哪儿身上都一股饭菜味儿,多奇怪呀。
穆太太笑出声:“不是啊,我们是想说就用手指甲跳一丁丁点,每个香囊里放一丁丁点,随身佩戴。这个调料的味道真的很特别,闻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王翠郁笑了笑:“哎,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看我都忙糊涂了,今天说的话总是颠三倒四的,哎,请你们一定要见谅。啊,这个调料是专门做菜用的,如果你们真的很喜欢的话,我可以叫我父亲另外再调制香囊给你们,是用同样的材料。我父亲是中医,对这些花花草草的特别有研究。”
穆太太连连点头:“太好了,那我可不可以提个要求,我们在座的可不可以见者有份啊?”
王翠郁道:“承蒙您看得起,每人两份都可以。”
她还想去拜山木老太太为师呢,这点小小的要求当然不过分。
(稍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