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绮所备饮食比宴请所需要多三成,恰逢来凑热闹的人多,便也赠酒食,给众人沾一沾喜气。陆氏正拉着苍莩与庄尧说话:“若是早个三十年,人口不繁,只恐难有今日良缘。”
庄尧对这些知道不多,便问为何。陆氏笑道:“时有政令,命人口繁衍,年十五未嫁之女,若父母不配,则府吏为其配婚。”
庄尧大惊失色:“这么没人性?”
陆氏还来不及责怪她,苍莩也大呼小叫起来:“还专管人嫁不嫁的?当人是牲口了?真是没种的朝廷……”
陆氏急忙去捂她的嘴:“胡说什么!今日有县衙里的人来,你不怕叫人听了去?”
庄尧一脸忧色:“那那那,这,会不会……”
陆氏拍了她一把:“一来宁远偏僻,朝廷管不得,二来,如今战乱已过,三十年休养生息,人口已渐繁茂起来。不过,比起前朝来,还是早婚者多了些。”
因王幼姜所知不多,庄尧对历史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前朝灭亡后,确实经历离乱,崔氏在前朝也是大族,战乱之时躲入深山自保,收留了不少流民,才有今日之半戟山。不过说到这个,庄尧也不免八卦起来:“越往京城,受朝廷政令影响越大,那……褚令听闻也二十有余了,竟还未成婚?”
陆氏一听这个名字,忽地想起方才他与楚玄那一幕,便道:“你离着他远些!”
“哎?”
陆氏虎下脸来:“他们世家子不好招惹,有个一星半点儿得罪了,人家把你收拾了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郡府有一家人……”
陆氏开始吓唬徒弟,全方位警告庄尧老老实实等着褚云驰任期一到滚蛋,或者等到褚云驰家里不乐意他在这儿混了把他弄回去。总之他在任期间要老实再老实。之后又抱怨庄尧的师父赞褚云驰懂礼法:“也不知怎么的,夸个不停。”
庄尧本来是想随口八卦一下的,结果挨了一顿唠叨,觉得陆氏越来越有小王氏的风格了,只得低眉顺眼地听训。苍莩也不敢说什么,尊师重道这个观念苍莩是很知道的,很没义气地朝庄尧做了个鬼脸,跑了。
前边酒席上,楚玄等半戟山系与曹猛等县衙系不知怎么的一言不合开始拼酒,喝着喝着都大了,最后醉得不成样子,最后曹猛与楚玄两个互相搀扶着去蹲墙角了,吐完回来又倒在一起又哭又笑,搞得两系都没心情较劲了,各自拉走自家这个丢人现眼的货。
裴景这个老奸巨猾的,今日是他的好日子,偏偏不肯喝酒,气得众人指着他骂:“才成了亲就惧内!”
裴景嘿嘿一笑,全当没听着。
闹到夜里,酒席也散了,庄尧等在门口送客,她留守看顾,楚玄与苍莩要回山上去,其余人等各回各家。楚玄也是喝得高了,苍莩叫他他也不走,愣愣地站在那儿。
庄尧怕他是喝大了,便问:“夜露浓重,你要是不行就留下吧?”
楚玄一晃头,扶着门仰起脸笑了。
这虽是个醉鬼,也是个好看的醉鬼,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青涩与狂妄,对庄尧道:“不必。我与阿姐说一句话就走。”
都知道人喝醉了五感不灵,说话声音就会下意识地提高嗓门,原本已经散去的众人也都听见他在那儿嚷嚷了。庄尧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还哄着他道:“说说说,快说完了回家。”
楚玄有些不满,一皱眉道:“我知道,你一直当我是个孩子。”
庄尧无奈:“不是就一句话吗,我给你数着呢。”
楚玄便上前,去抓庄尧的手:“阿姐,我年二十,虽比你小两岁,可我对你……”
他还未说完,猛然间闪出来一个歪歪斜斜的身影,一把勾住了楚玄,嘴里还一直叫:“哎哎哎谁推我?不说回,回去了吗……嗝!”定睛一看是楚玄,又道,“你小子……是不是你小子推我?”
这是喝大了的曹猛。
他身后站着褚云驰,仿佛刚才推人的不是他似的,对庄尧道:“这二人醉了,我便带他们回去,不搅扰贵府了。”
庄尧被这一连串的醉鬼搞得头昏脑涨,下意识地点头:“好。”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楚玄是我们山上的,你带什么带?却低头一看,曹猛与楚玄纠缠在一起,嘴里嘟囔着什么再喝三百杯之类的……庄尧立即收回疑虑,一股脑都丢给褚云驰了:“有劳褚令。”
楚玄是在曹猛的住处醒来的。曹猛家眷并未随他到任,是以只住在县衙的客室里,有两间屋子,一床一榻,褚云驰叫人把他俩送回去之后,楚玄还好些,睡在榻上,曹猛抱着门外的大水缸不撒手,非要把水缸喝干了,仆役们无奈,就随便给他盖了个被子,以至于曹猛清早醒来后,蹭了一脸水缸上的青苔。褚云驰还算厚道,给他放了一天假,让他睡了一天。
未到午饭时,楚玄红着脸来跟褚云驰道谢了。
“昨日叨扰了。”
褚云驰神色平常:“我观郎君酒气未消,可要再休息半日?”
楚玄红着脸摆手道:“山上想必还有事务……”
“如此,且慢行。”
楚玄跨出去两步,忽地又回头道:“昨日之事……多谢褚令。”
褚云驰一愣,就听楚玄又道:“我虽醉酒,却还记得些的。”
褚云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楚玄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雪钓图轻声道:“……她心思纯粹,脾性爽直,并不懂委婉迂回之事,若我昨日说了那些话……想必再无回转余地。是以多谢褚令与曹兄解围,也请褚令只做不知。”
褚云驰静了片刻,才缓声道:“曹猛喝醉了不记事,我也并不晓得你说了什么。”
楚玄一笑:“如此,多谢。”
楚玄走后,室内静谧。墙上那幅雪钓图意境幽远,衬得盛夏时节都颇有几分寒气。褚云驰静静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直到傍晚曹猛才醒来,蔫头耷脑地去见褚云驰。先堆一脸笑认错:“郎君,我昨日实在是糊涂,也不知怎么就喝了那么多酒……还,这个这个,还拉着人家楚郎君不放,呵呵,都是我喝酒误事……今日的公务,耽误了的我明天一定办好了。”
说完就等着挨骂。
不想褚云驰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都交给何功曹去办了,你去谢他就是。”
曹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十分欠揍地蹭过来道:“郎君,郎君你不是生气了吧?我下回不敢了!真的!我我我戒酒!”
褚云驰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随你。”
曹猛一堆话都叫他给憋回去了,还想说什么呢,褚云驰已经抬脚走了。只剩下曹猛蹲在地上抓耳挠腮:“这是怎么了?走夜路撞邪了?”
由不得他慨叹,夏季一过,秋收就要开始了,县里要派人出去维护秋收秩序,晾晒谷物也要有人管理,再然后又要催缴秋赋,拜见郡守,押运粮车……这一年,褚云驰伸手看自己又黑了一层,不由咧咧嘴,若是回京,他爹看了一定很震惊。褚云驰生得肖母,皮肤尤其白皙,如今他敢肯定,自己比兄长黑了两个色号不止。
这一年的粮食比去年打得更多,一来是占了半戟山的水车与新渠的便宜,二来,他将之前狮虎山的田亩一律收缴到了宁远。他还算厚道了,只取了狮虎山霸占宁远的那一部分田,灵泉县那一部分,严格按照界限分毫不动。他不动,不代表灵泉县就敢要,那灵泉县令战战兢兢地,也不敢派人收田,就叫那地里荒着。
这种事,褚云驰就不便插手了。他写信回京,给兄长说了一下情况,依旧没有什么话跟父亲说,不过他兄长是个孝顺儿子,哥哥知道了等于爹就知道了。褚云驰也不愿计较这些,只略略说了今年租赋如何,治下如何安稳之类,又捎了一些礼物。
不想这一次回信倒是迟迟。
曹猛又给家里媳妇捎了不少宁远土产,都说半戟山的胭脂不错,春酒,冬酒味道甚好,他也捎了不少回去,又写信督促儿子好好读书。他听说半戟山想往京城贩卖药材,便动了心思想帮一把,去问褚云驰:“走官道安全,也不差这一车半车的货物,不如捎上他们,郎君看如何?”
褚云驰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死样子:“随你。”
曹猛天天被他这副模样整治得摸不着哪句真哪句假,一狠心,大不了我替你这女大王挨骂就是了,便把半戟山的商队塞进去了。哪知褚云驰看了名单,一句也没问,只对他道:“叫刘二一道回去吧。”
曹猛心说这便是过关了,颠颠儿地去通知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