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驰在与人殴斗过程中,簪子断了不知几节,头发早都散开了,凌乱地散在雪地上。他一只胳膊受了伤,血流下来将地上的雪都染红了一片,庄尧探身去看他,却见他在自己弯腰下来的一瞬,忽地笑了。
莹莹白雪都失了光芒。
事后就很简单了,葛勇逃了,荀功全身死,苍莩,褚云驰与阿冉俱无事,戍营捉了不少俘虏,绑成一串带走。
重新安排了守卫人手去望楼警戒,李导留下的人也被苍莩派人看管起来了,清点山上伤亡,除去那两百投敌的不算,伤者不计其数,战死者竟达百人以上,半戟山一片缟素,路闻哭声。
庄尧带着人,在荀功全住所后挖出了李导的尸首,还在夹壁里找出来一个半死不活的李导的侍从。那侍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李导是为荀功全所杀。
李导与苍莩不和是真,觉得山上待他颇为不公也是真,只是李导脾气也是暴烈,并不是个暗地里耍阴谋的人,且在庄尧等去了郡里一趟时,在山上他权充老大,很是找回了些面子[1],最近心绪倒是平稳。
荀功全却在那段时间,没少煽动,李导并不是个听从下属摆布的人,只不过耐着他是师弟,给他三分面子,不与他发火。奈何荀功全见他油盐不进,多半就起了杀心。趁夜约了李导来,伺机动手。这小侍见李导一直不回来,起了疑,被荀功全捉住之后,仓皇之间来不及杀死就事发了,是以捡回一条命。
至于荀功全为何投了狮虎山,小侍也是不知。罗绮劝慰庄尧道:“左右不过钱权二字,这些有空了再细细问吧。”
庄尧心里有些失落感,道:“究竟是为什么呢……”
罗绮看她有些不对,忙问:“大王可是受伤了?”
正说着,有人将荀功全的尸首抬进来。荀功全眼睛还未闭上,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永久地定格住了。
单看面貌,荀功全长得并不狰狞,反而有些儒雅之气,只是双目冷冰冰空洞洞地睁着,看得人心里发毛。庄尧看着他的尸体,忽地有些脏腑难受起来。罗绮不明就里,只是见庄尧神色不好,便叫人将尸首太出去了。
庄尧却仍看着荀功全的居所发呆。她脑子里充斥着些异样的情绪,混杂着许多与李导,荀功全等人的回忆。按说,王幼姜从师门带出来九人,楚玄苍莩与她亲好,余者她也没功夫照看,倒是与李导更亲近些。李导为人仗义,好拼命,脾气虽躁,与苍莩不很合得来,却也并非仇敌,只是有些摩擦罢了。
思及此,庄尧长长地叹了口气,罗绮何等精明,给她卸了软甲轻轻揉着肩:“可是想起旧事了?”
庄尧点头:“忽地想起那日苍莩说起李导,怕我把骑兵交给她,叫李导不喜。许多事我来不及追问,也没多想。若是当时能多问一句,或者与李导谈谈,也许他就不会……”
罗绮手上一顿,又轻轻揉捏起来,心里也是恻然,又打起精神安慰庄尧道:“苍莩一句话,谁能想到那么多故事?荀功全与李导亲近,不是大王与李导谈个一两次就能解决的。这次不成,怕还有下次。”
“……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庄尧外头越下越大的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不过有些事,不是想明白了心里就能过去的。我本还答应李导,年前一起去探望师父的。”
罗绮也是默默,半晌才提醒道:“大王照顾好他家小吧。”
正说着,半戟山几个守备仓皇而来,正是方才安排去望楼守备的那一批:“大王!山下东北角的宅院有火光……”
还没说完,罗绮与庄尧都大惊失色:“糟了!”
半戟山东北向只有小王氏的宅邸!且里面还住着个受伤的楚玄,就算楚玄不受伤,也不是个打斗的好手。小王氏家她二人是知道的,有些家仆奴婢,却是挡不住狮虎山那群恶人的!庄尧一摆手:“召集人手下山!”
小王氏宅邸已是火光一片了。其时宅院幽深,主人家一般住在最后一进,本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不防被人放了火,一时惊叫四起,裴景在前院都听见了动静,急忙奔去观看,只见一堆仆役拥着小王氏出来,小王氏还算镇定,边走边道:“不要计较辎重了,人都活着比什么都强!”也有受伤者,都搀扶着往前面走。
见了裴景,小王氏也不拘谨,还行了个礼,道:“后院遭人放火,裴郎君可能庇护我等一时?”
裴景本就想请缨,说些“我等竭力保护夫人周全”的话,不想小王氏并不扭捏,反而抢先问了,心里有些意外,也是一笑:“既然借用了夫人的房子,自然要帮夫人守着!”
望楼上也传递消息下来,说仍是狮虎山的贼人,比先前在工地遇见的多,却是从西边来的。裴景也有些没底,小王氏却说:“我之西向,只有半戟山。”
裴景眼睛一亮,问:“贼人可有序?”
答曰:“行事仓皇。”
裴景哈哈大笑:“想必是吃了败仗,叫半戟山打下来了,不必担心,半戟山必会追击下来,我们且为难不了多久!又有戍营兵士,我们只撑个一时半刻就好。”
众人这才不慌乱了,纷纷把裴景的话传出去,也都安稳下来。
裴景又问小王氏:“夫人家中可有何防备之物?”
小王氏叫裴景一说,也是心下大定,虽然也知裴景所说不过是安抚之辞,却也愿意信庄尧能收拾了狮虎山,若是女儿有个好歹,她恐怕也不要活了。听裴景如此问,仍打起精神来:“石头木头倒是有一些。厨下未被大火波及,可烧水!”
裴景咋舌,这女人,有点儿狠。随即支起大锅烧起水来,小王氏不缺钱,还烧了一锅油,油花儿往水上一浇,还能隔绝冷气保持水温呢,一桶一桶地往墙头上送。不多时,果有人来欲翻墙,裴景早算好了他们的方向——且望楼发挥了大作用,制高点不是白抢占的,把几个险要的墙头都预计好了,下面人还没开始爬呢,一通飘着油花的热水浇下去,有青年人嘴贱的还嚷嚷呢:“天儿冷,给你们热乎热乎!”
饶是冬天穿得厚重些,底下也是哇哇惨叫,一时接近不得。
贼人分散开攻了几处后,却是难以得手,也瞧见了望楼守备,便改了主意,只挑一处薄弱地方猛攻,守卫役夫不敌,裴景一看也是急了,请留下的几个戍卫看护好小王氏等,亲自爬上墙头去敲人脑袋了。
狮虎山此时已经急红了眼,葛氏兄弟原本以为,有了荀功全反水,定能成事。他们数学不赖,狮虎山,半戟山,原本也就差个二三百人,只要荀功全的二百人叛变过来,立即优势扭转!且半戟山有天然屏障,不是那么好攻的,荀功全倒戈后就不一样了,上山可谓如履平地!怎能不胜!剩下两个女子还能成什么气候?
可惜,不知怎么搞的,苍莩一个小姑娘,撑了那么久,还半路杀出来个县令,最后硬是拖到女大王带着戍卫营的人到了,骑兵是什么玩意儿,从来没见过!
人家身上还有铠甲,连马都有,砍人家一下,刀可能都嘣个碴儿,人家砍你一下,带着马跑起来的冲力,沾上基本人就废了。折了几百人进去,死的不说,活的还叫戍营捡了便宜,葛氏兄弟怎能甘心?
葛兰本带人在河边冲击工事,一开始还不错,等戍营来了就只有四散奔逃的份儿了,东躲西藏好容易甩脱了戍营,想跟哥哥汇合去,不想哥哥也带着人仓皇奔逃。难兄难弟一商量,就这么回去了可是要等过几天半戟山歇过来了好算账?至少抓个人质,握张牌与他们谈判才行!难怪这二人与荀功全能勾结道一处,危机时刻连想法都是一样的。
狮虎山众人就摸到了小王氏的宅子,本来是想捏个软柿子,小王氏的宅子规模不小,十分结实,就是个坞壁[2]模样,四角还有望楼,是以想了个主意,放个火,把人逼出来抓住当人质再跟半戟山谈判。
哪知怎么这么倒霉,人家家里忽然冒出来百十来号人,热油不要钱地往下泼——他们光顾着嚎了,没发现是掺了油的水。
这下可慌了,葛氏兄弟无比狼狈,只能捉了一处薄弱地方狠攻,心下都知道,要是不抓个人质就坏了大事了。
正心急如焚呢,有个小喽啰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了:“二位大王!刚才有个兄弟,逮着个人!”
葛兰心中一喜,难道小王氏害怕,跑出来了?忙问:“可是个老妇?”
他没见过小王氏,只知道是王幼姜的养母,一脑补觉得应该是个老太太,没什么战斗力,至少想不到是个拿着热水泼人的中年阿姨。
喽啰却傻乎乎地说:“什么妇人?是个男子,从县衙出跑过来的。”
葛兰一愣,骂道:“他妈的戍卫又跟来了?!没完没了了还!”
葛勇还多问了一句:“抓住了?可还有援军?”
喽啰连忙摇头:“不知是什么人,只是穿得十分整齐好看,恐怕是个官儿。”
葛兰与葛勇面面相觑,墙头上裴景老当益壮,手里拎着根棍子一推,噼里啪啦掉一地人,坞壁又厚又高,跌下去也是摔得够呛,这小王氏家恐怕也不是那么好破的,葛勇只得下了决心,道:“也行了,抓不到这小王氏,能抓个官府的狗腿子也是好的,快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