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当心点。”自从御花园晕倒那次以后,莫锦遥就完全成了易碎品,素问寸步不敢离,所有的吃食能入口,所有用的能近身的,全部一一排查亲自经手,就怕有人暗中使什么阴损手段。
青柠听说之后也特意传来话,让她们万事小心,当年明慧那么防备,小皇子还是早夭了,主要就是孕期受了损害导致先天不足,母体也从那时候跟着坏了,其中的厉害她很是知道。
赵澈得到消息以后,熹太妃也暗中送过来一个懂的药理的宫女,专门照看期间所有的用药。若不是宫里不能随便送进药来,莫家老夫人恨不得把整个药库都搬进女儿的寝宫里头,就算如此,也尽可能地三天两头往宫里递牌子奏请来看女儿。
莫家老头、老大、老幺,也是有喜有忧。莫家人不好权,那是因为深知其中利害,一朝天子一朝臣,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只有那些看着不打眼的根才能扎得深,才能避过朝廷中随时起来的风头。
他们高兴莫锦遥能在宫里过得好,但是也怕站得高摔得狠,宫里那是什么地方,怕女儿、姐妹被人吞吃地尸骨无存。至于随着莫锦遥的受宠有孕,莫家已经再也无法同往常一样低调,他们倒是不很在意,他们不争,不代表就是怕了风浪,再大的难事既然到了,自然有他们去承担,又何必去委屈自家的女孩。
莫沐笙(莫家小弟)因为年纪小身上却担了正七品的官职,即使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在翰林院也不敢出挑。整天吊儿郎当,不事生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天天对人说他这是被家里老爹逼得,不然早就不知去哪里的山水间逍遥自在去了,对官场没兴趣。众人才对他渐渐打消防备嫉妒。
他姐姐进了宫,大家还没什么反应,毕竟那里的人是一茬一茬的换。但是这孕事传来,那就不一样了。大伙仔细算了算,除了舒妃还没出生的,这个要是男孩,将来可是竞争性相当大的了,于是又上赶着跟莫小弟热络起来。莫家小弟一看事情不妙,干脆就溜了,除了每天报个到,就整日往各种小店钻,踅摸好吃的好玩的送进宫去,让姐姐开开心。
“我说你多大的人了,酸酸甜甜小孩子吃的东西买一大堆,也不嫌丢人。”赵涵(赵澈的弟弟,简郡王)看了眼桌子上堆的一座山,对着莫沐笙翻白眼。
“您懂什么啊,这都是我专门给我姐挑的。我姐在家的时候就特挑嘴,怀了孕更吃不下多少东西,宫里的吃食又不能那么随意。她就好酸甜酸甜的这口,我疼我姐呢,不行哦。”
莫家小弟不高兴地滚了个白眼。虽然眼前这人,在皇亲国戚里头是有名的“鬼见愁”,在普通人眼里更是高攀不起的大人物,但是相处一下,两个人却该死的合拍。
莫家小弟是随性,赵涵是肆意,面上都周正的不得了,人五人六的,其实内里都不是好鸟,一个一肚子黑水,一个一脑子渣滓没下限。特别连两人的的处事原则也惊人的相似,一个为了家族的低调,一个为了消减皇帝的防备,玩世不恭不在乎名声。
在莫锦遥有意的撮合暗示之下,莫沐笙接触赵涵;在兄长大人的指示提醒下,赵涵也跟莫沐笙扎堆起来。
一开始根本就没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放在眼里,但是接触一久,本性就暴露出来了,莫家的人还真是一只只裹着兔子皮的狐狸,这只更是深得其精髓。有些明白为什么那次哥从宫里回来,突然就跟容贵人热络起来,想来两人之间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嘛,只要知道这个是自己人就行了,他相信他哥的判断。
莫沐笙鄙视完人,继续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反正对方也习惯了自己的没大没小。只是心里总有些不安,简郡王怎么突然同自己来往起来,还有上次姐姐给自己带的信儿,总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要说简郡王想要拉拢他们莫家吧,除了自己,又从没跟老头子跟大哥有过接触,不像。要说没企图吧,谁信,他一堂堂郡王,自己一七品小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难道也是为了宫里的姐姐?还是说,姐姐,跟简郡王,不,应该说惠王(赵澈)熹太妃有什么联系?
不愧是莫家的狐狸,转个弯,就能跟事实猜的差不多了。简郡王是从不跟宫里有接触的,这是他安身立命的准则,他哥惠王他妈熹太妃也绝不容许他过线,所以与宫里有关的话,只可能是赵澈和熹太妃,那么,就必然是她姐姐与他们有什么协议。
他貌似对他姐了解也不够透彻呢。不过没关系,他家老头也说过,莫家人看着都是软柿子,被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何况是莫家人,呸,什么破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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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熹太妃安排进来的宫女翠昔趁没人在的时候,悄悄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荷包露给素问看,素问看了脸色变了两变,咬牙恨恨地说道。
“什么?”莫锦遥听到外面有动静,睁开闭目养神的眼,询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翠昔默默退下去,素问上前回到,“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些不好的东西,被翠昔查出来了,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回了。上次是‘补药’,上上次是吃食,上个月还有熏香,真不知道他们脑子是怎么生的。”这种时候送这种东西一旦出了事多么扎眼。
“呵呵,宫里需要这种人呢,这何尝不是良机。”见素问有疑惑,莫锦遥站起身来,“让我们变成惊弓之鸟,日子还长着呢,他们在暗我们在明,隔段日子就来这么一次,最先绷不住一定是我们,只要稍有疲惫松懈,那就是可趁之机。”
莫锦遥站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外面的花园,风里带着股潮气,看来要有雨了。“我是不会让太后有机会出手的。”依然笑着,只是眼底一片冷寂。
话音刚落,陡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落雷炸响,然后轰隆隆的滚成一片,震得耳膜疼,素问吓了一跳,连忙想拉莫锦遥远离窗边。“无碍,雷雨可是很壮观的,错过就可惜了。”无视素问的不满和紧张,莫锦遥继续转头望着窗外,风渐渐大了,吹进来的雨滴能够打到她的脸颊,发丝在身后飘乱,她很喜欢暴雨。
急切、热烈,洗刷一切涤荡一切,也能遮盖一切。在这种鼓噪中,她却能找到内心的安宁平静,她一向很喜欢雷雨。
见劝不动,素问只好取了衣服给莫锦遥披上,静静站在她身后陪着。门外小元子的声音突然响起,还带着奔跑的喘息,“主子,舒妃要生了!”
豁然转身,眼睛睁大,素问被看得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小声上前唤着,“主子?”
耳边雷声滚动着,莫锦遥隔着殿门盯着门外的小元子,“不是还不到日子吗?怎么回事!”眼角带着一股刺人的凌厉。
“是。据太医说是被刚刚的雷电惊着了,竟有了早产的征兆,太医、医女已经都赶到舒妃那边去了。”
听到这话,莫锦遥愣愣转向窗外,良久,露出一抹苦笑,“这,是天意吗?”
殿里的烛火被卷进来的狂风吹得忽明忽暗,沉寂在宫殿里蔓延,“不,不会,是先有了人意,才有了天意。”轻轻摇着头,语气中带着一股落寞地叹息。
那些顺从自己意愿的巧合人们称它‘天意’,那些不顺应自己愿望的无奈人们也叫它‘天意’,总归结底,还是人的意志。
“素问,派人去通知瑾妃吧。”莫锦遥也没有了开始的兴致,转身进房坐下,淡淡吩咐道。
紧握的双手始终没有放松,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心竟然乱成这个样子,莫锦遥苦笑,舒妃的命运不是一早就决定了吗。而最终,还是没有再在做什么,剩下的,就是等待。
雨一夜没停,外面的花圃早被打得东倒西歪,雨停了花匠又有的忙了。莫锦遥出神地想着。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说实话,她对太医那么确定的判断很怀疑。
——
“阿弥陀佛。”永寿宫的小佛堂里,太后深深叹一声,从蒲团上起身,旁边侍立的嬷嬷赶紧上前搀扶。
褐色的宫装,上面金线的刺绣在烛火映衬下,熠熠泛着光。“舒妃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都几个时辰了?”一手握着一串枣红色的佛珠,一手扶着傍边的人,叹着,也担忧着。
“太后放心,奴婢已经派了最得力的接生嬷嬷,还有那么些个太医候着,皇后也赶去压阵了,不会出事的。头一胎总归是难一些,耗到这个时辰也不是没有过。”跟着太后几十年,都是心腹了,知道太后担心什么,好言宽慰着。
“哎,早知皇帝的子嗣会落得如此单薄,当初哀家真不该放任她们闹啊。”回想起以前有些懊悔,“让可靠的人一定好好守着,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里走一圈啊,千万不能出事,哀家的孙儿一定不能出事,皇后也不行。”太后狠狠握了握身边人的手臂,眼里透着慑人的精光,威严凝重。
天快亮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一道黑影快速贴近怡辰宫,与不知什么时候等候在外面的明雪附耳说了什么,立马又滑入夜幕中,前后没有半分钟,再看时,明雪也早已不见踪影,此幕无声无息,雨夜中仿佛不曾发生过。
快速跑进还掌着灯的寝殿里,瑾妃听闻脚步声一下子睁开眼睛,衣装端正,压根没睡,看着明雪走进自己身边,俯身,凑到耳边低语,“主子,成了。”
一句话,坐得笔挺的身子塌下来,“歇了。”疲惫地吐出两个字,便歪倒在软榻上,准备睡了。
天亮,雨依然连绵着,天光阴沉,尚未起身,感觉跟前有人,莫锦遥闭着眼睛询问,“怎么样了?”
翠昔声音轻轻的,“生了,男孩,早朝时报到了朝堂上,圣上当场赐名枢。舒妃娘娘劳累过甚,听闻昨夜很是凶险,恐怕不大好了。”
“嗯。”一切都跟预想的没有多大差别,莫锦遥翻了个身,这种时候,皇后太后也没有心情接受请安,于是又睡过去。她实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去见舒妃一面,她知道,这一面一定是诀别。
明明是她的剧本,此刻,却心里扎得难受。说她虚伪也好,良心发现也罢,她是个人,她也有矛盾,选择了对她最有利的路,不代表她不会难过没有心肺。
尤其到最后,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演技太好,还是早已经假戏真做。她知道,那一刻,舒妃是信她的,是信任着莫锦遥的。
缩起身子,闭着眼睛,即使没有一丝睡意,听着外面不曾断绝的雨声,她讨厌连绵不断的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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