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今儿看起来挺精神。”赵湘君从暖阁出来,迎面正遇着赵笙南,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说着。
赵笙南只浅浅一笑:“睡得踏实,自然精神,倒是妹妹今儿面色不是很好?”
赵湘君一袭桃粉长裙,人比花娇,却也不掩眼中的一丝疲态。昨日西院二太太到景和园里闹腾,直奔赵笙南的东暖阁,一进屋就给了赵笙南一巴掌,说是二叔和敬哥儿吃了大姑娘做的糕点便有些闹肚子,尤其敬哥儿年纪小,禁不住折腾,竟病倒了。事情惊动了老太太,大姑娘被叫了去,本没有赵湘君的事情,可她素来最喜欢瞧赵笙南的笑话,便一直在屋里等着后续,后半夜才听说大姑娘早回屋睡觉去了,不仅老太太没罚人,二太太竟也没再寻大姑娘不痛快。
听着这消息,反倒是赵湘君翻来覆去睡不着,怎都想不明白,若说老太太这些日子有些偏心护着大姐,依着二婶性子,便是老太太的颜面也不顾及,哪还会怕大姑娘?
“妹妹替姐姐担心呢,也不知姐姐的课业怎样了。”说完,看了眼捧在春纤手上的画卷,掩嘴轻笑。
“不劳妹妹费心,妹妹若身子不适,不如先休息着,我替妹妹去和二叔说一声便好。”
赵湘君摇头:“不必了,既是同路,妹妹随姐姐一起过去。”
一路姐妹俩都说着话,话语里都是绵里藏针,亲姐妹这番光景也是可悲,身后跟着的下人更是泾渭分明,互不搭理,等到了檀香阁,赵复并不在,苏四爷也没有到,让二人有些诧异。
“已经辰时了,怎二叔还没过来?”
赵湘君话音刚落,便有上楼的脚步声传来,二人回头,便看二太太搀着赵复上来,赵复面色苍白,看来二太太昨夜里说的没错,二叔真是闹了肚子,今日还没好利索呢。
“二叔既身子不好,改日在下棋便是,何苦撑着过来。”赵笙南上前关切说着。
二太太只叹息一声,搀着二老爷坐好后,满是心疼着:“我也是这样说,你二叔却不肯。”说完,却是给了赵笙南一只锦盒:“京里送来的血燕。”
赵笙南愣了愣,接过,倒是赵湘君看着很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见二太太送过旁人东西,尤其血燕这样的好东西,京里的,莫不是安阳候府的?
愈想愈气闷,昨儿还听说二太太打了大姐,今儿怎么看都只觉着亲昵!
赵复心思没这么细腻,并没多想,只安慰了妻子:“人不可无信,我没什么大碍了,只你放心不下。”
林氏和赵复是少年夫妻,感情颇深,赵复长得周正,带着股书卷气,林氏样貌人明艳,待赵复也是细心,倒是一段良缘,这些年来,赵复身边除了最早的两个通房丫头,再没有过纳妾,对林氏是百般疼护,也难怪林氏连老太太也不放在眼里。
“老爷守信,可苏四爷却不当回事,这个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府上各个都知道苏四爷是贵客,不敢得罪了,言语只有恭敬,倒是林氏素来刻薄性子,一心只有自己夫君,什么都不怕,哪里看得过眼。
赵复却是握过林氏的手,双目温和看着林氏:“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再等等......”话音刚落,便看见陈锦安上来,却不见苏时延,不禁问着:“四爷呢?”
“四爷今儿来不了,早晨或是着了凉,不大舒服,倒是惦着棋局,让我来替他和二老爷下完这盘棋。”
陈锦安说完,屋子里静了会儿,只林氏冷哼了一声,很快被赵复安抚:“既然四爷身体不适,改日下棋也罢。”
“风寒可大可小,怕一拖得养个好几日,昨又日接到家书,老太太催着回去,怕是在府上待不了太长时间。”说完看了眼赵复:“我与表兄棋艺相当,替他这一局,二老爷可是嫌弃?”
“才小住了两日,豫章许多景致还没来得及欣赏,匆匆回去岂不可惜。”赵湘君哪里管谁来下棋,只在意苏四爷能否留在赵府。
只是她不合时宜的一句显得没有规矩,赵府请咳了一声,道:“公子哪里的话,既是老太太催着,也不好忤逆,这盘棋与公子下完也好,只是......”
赵复犹疑了会儿,还是林氏说出口:“我家老爷昨儿起便病下了,如今与公子下棋,怕有失公正。”
陈锦安点头,“即使如此,二老爷也可叫旁人替完这一局。”
“如此甚好。”正合林氏心意,既然不是苏四爷,谁来下棋也没甚关系,本想叫个书童上前,却不想陈锦安突然看着赵笙南:“不知大姑娘可愿与我下这盘棋。”
众人都是愣住,尤其赵笙南,下意识抬头看向陈锦安,他眉眼里再没有看见那日的戏谑,反深邃得有些看不分明,看似无意的一句,陈锦安接下来的动作却是一气呵成,只坐在棋盘边等着赵笙南了。
“我不善……”
赵笙南还没说完,一旁赵湘君却是起哄:“正好,当年大姐也跟着先生学过下棋,便尽了孝心替二叔这一局。”说完又补充着:“大姐可用心了,别给二叔和咱们赵家丢人了。”
将赵笙南推到位置上,赵复才说着:“好些年没和笙儿下棋了,可有长进?也让二叔瞧一瞧。”
赵笙南咬牙,赵湘君这般主动,不过想让她出丑,想来赵笙南棋艺并不太好,输了棋二叔定不高兴,有陈锦安传话,在苏四爷眼里她也没处好。
赵笙南几个丫头都替主子捏了把汗,却不知怎么驳话,倒是林氏帮腔:“笙姐儿是姑娘家,和公子下棋怕不合适。”
“有二老爷和二太太在,还怕什么闲言。”陈锦安说完,看向赵笙南:“还是大姑娘不肯赏脸?”
倒不是真怕了下棋,只是省得麻烦,连檀香阁也不过敷衍大太太罢了,正想找个借口推脱,却听陈锦安低头拿棋子是轻声说了句:“昨夜姑娘欠了我个大恩情。”
声音只两人听得清,赵笙南顿了顿,推却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最后又咽了回去,眼睛却是看向棋盘,开始凝神,这番神情已是同意了下棋,陈锦安面色如常,唇角却有不易察觉的细微弧度,他低垂了眼睑,开始握过棋子。
这盘棋要打开赢局有些困难,需细细斟酌,待陈锦安落子,赵笙南也跟着走了一步。赵复子啊一旁看二人已经开始,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倒是赵湘君小声和林氏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赵笙南专注在棋盘之上,落子慎重,原以为苏四爷棋艺精湛,要赢虽不易,却也有些把握,哪晓得看似寡言的这位,才真正是棋盘高手,落子干脆,棋路颇为凌厉,步步紧逼不给一丝机会,不一会儿白子已有些溃不成军,眼看难免败局,赵笙南额间冒出密密细汗,渐渐蹙眉,说着:“呀,想起老太太还等着我回去给她捏背呢,这一下起棋来,竟忘了时间。”
说完有些歉意看着二叔,赵复很是为难,任谁都看出来大姑娘这局棋不敌,这般蹩脚借口实在叫人不好应答,哪里晓得陈锦安却是说着:“无妨,棋局留待明日继续。”
一盘棋局拖了三日,也是奇事,一时府上议论四起。
回景和园后,赵笙南立即提笔画了今日残局,而后嘱咐了丫头翻箱倒柜,将屋里所有棋谱找出来,对着残局一一比对,找出破解之法。
丫头们都不大懂棋,只得瞎忙一通,倒是鹤冬有些不明白,劝着:“姑娘即便输了棋,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能输。”赵笙南只应了一句,继续低头翻找着棋谱,很是认真。她这一生有两件本事引以为傲,一是画技,一是棋艺,即便换了赵笙南的身,她也是不肯在这上面轻易认输的。
倒是习秋叹着:“这个陈公子莫不是故意为难我家姑娘?上回听紫鹃姐姐说过,这陈公子比起苏四爷脾性还大,平日里不言不语,怪吓人的,听说只是苏家的远亲,不过借着苏四爷面子才能住进咱们府里,倒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不成。”
“既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姑娘在意做什么,听西暖阁的紫瑶姐姐说,二姑娘一回来就熬了治风寒的姜茶,这府上除了青芜院的贵客,还有谁染了风寒!”
“苏四爷可不是染了风寒。”赵笙南闲闲应了一句。
习秋却是不解:“不是说早晨吹了凉风吗?”
赵笙南浅笑,昨儿夜里老太太将她叫去屋里,二太太一路闹着,最后之所以事情平息,不过是青芜院里传话,说苏四爷身体好着,没见一点不适,同样吃了赵笙南的糕点,哪里会单单一个人没事,才把嫌疑撇干净了,二太太只以为是自己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叫二老爷和四爷吃了,对赵笙南多了几分愧疚,她虽是个泼辣性子,难得能明白事理,否则今日也不会几次护着她说话了。
可陈公子下棋前的那一句话,摆明知道此事,昨夜苏四爷应该就有身子不适,故意给瞒着了,这确实是个大恩情,今日便来要她领情了。只是她一直不明白,她与他们并无深交,昨儿帮她已经说不过去,可既然帮了,今日与她下棋又不留一点余地,到底是什么心思?
赵笙南抬头看了屋子里的是四个丫头,若真是她的糕点有问题,便是跟前几个丫头有问题了,那日在厨房,因着嫂子说起可能要进京,她一时出神,才忘了在意点心,可即便她大意,春纤鹤冬却是谨慎的,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能碰到糕点的,除了她们自己,便是同为大丫头的另外两个......
见姑娘看着自己,夏蝉抹了抹脸颊:“可是奴婢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没什么,瞧你做事不用心罢了,还不赶紧翻书,小心拖出去再给你几板子。”
赵笙南一吓唬,夏蝉摸了摸屁股,有些胆怯,上回二十板子着实疼了她许久,可再不想经历,遂愈加认真起来。
“你们用心给我查,若能赢了这盘棋,便让你们再瞧一出好戏。”
赵笙南说完,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见姑娘不再说话,追问也没有结果,只老老实实给姑娘翻着棋谱,景和园的书柜翻找遍了,还让下人去大奶奶那借了大爷收藏的一些珍稀棋谱,从白日到晚上,连膳食都是在一堆棋谱里用的,夜里点着灯,大家都有些犯困了,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早看不清图像了,直到春纤的叫喊才是惊醒了大家。
“姑娘来瞧瞧,可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