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下手立着的这人眼熟。景宏认出了此人,这不是……这不是齐福身边伺候的宫女吗?
悄悄对上宏小爷的双眸,莺语的神情满是祈求。
“景宏,你这是怎么了?”皇上问道,“可是午膳不合胃口?”
景宏这嘴里、胃里都是火烧火了的辣,却是一时发泄不出,还要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对上恭敬回道:“合胃口,御膳房的手艺当然合胃口,是臣弟自己身子突感不适……不适。”他没好气的瞪了眼下面跪着已吓得直哆嗦的莺语,心道,齐福到底想干嘛?
“那可要宣御医来看看?”皇上对他这位堂弟从来关爱有加。
事关齐福,景宏自是不想闹大,只得对上隐瞒,回道:“多谢皇上,老毛病了,小息片刻便好。”
这般,才算将事情压了下去。
齐福那边不知在大殿之中的事态如何发展,急得如只热锅上的蚂蚁,可就是进不去啊,只能在宣德殿外打听。本是急不可耐,但又感觉里面异常的安静,不像是有事发生。正在煎熬之时,皇后身边的深婉姑姑来了,她先入殿内传话,临走时对齐福道:“奴婢正要去紫烟阁呢,娘娘让郡主过去一趟。”
“可是有什么要事?”齐福问道。
“娘娘没说。”深婉是来传话的,其它的自是不会多说一句。
齐福想着,许是长姐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要与她分享吧?又问了下大殿内的情况,见一直无事发生,才与深婉同去千秋院。
千秋院中,皇后娘娘仍是炉不离手,甚为怕冷。她一见齐福来了,忙招呼着,让宫女拿出什锦蜜饯来给喜好甜食的小妹尝尝。
一盒子,桃脯、杏干、冬瓜罐,各类水果做成的蜜饯无所不有,又是以蜜糖腌制的,真是一口下去,甜入心底。再配上一碗热茶,让被寒风侵袭过的整个身子都舒爽了许多。冬季一到,就是宫内,水果也是稀罕物件,将各类鲜果制成蜜饯可更长时间的保存起来,是极为珍贵的。
在阿福品尝期间,皇后闲话家常般随口与她聊道:“小妹,之前取点心的宫女,似是看到你在御膳房与人争吵,不知那位公子是何人?”
见长姐提起,阿福一时心酸起来,也不吃了,而是歪头靠上皇后娘娘的肩膀,有些哽咽道:“长姐,他回来了……”
在人前,她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可以看起来内心刚强,但在至亲的人面前,她柔弱的一面展露无疑,似是瞬间变得不堪一击,她不想再伪装下去。
“你说的是,那个曾与你有过婚约之人?”这件事,皇后娘娘多少也是听人提起过的。但身为长姐,她自是不想让唯一的妹妹这么随便的与私奔之人成亲,既是自己走了,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那人还会再回来?
“嗯。”阿福点点头,小声的抽泣着。
她委屈啊,既然要离开,为何还要回来,又让她想起过去的事,让她突增伤感?
一时间,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撒娇的小妹又回来了,皇后揽过阿福的小脸,轻轻摩挲着,安抚地问她:“不要难过,在长姐在。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齐福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然后郑重其事地对长姐跪了下去:“求长姐替我做主,我不想再见到他,也不可能再和他结成秦晋之好,求长姐让他出局,赶他出大君!”
这一切,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皇后娘娘心中这样想,也不好对情绪激动的阿福直说,只道:“你先起来,我们从长计议。”
入夜后,皇上批完奏折,到千秋院看望皇后。
皇后准备了暖胃的粥食和小菜为皇上当夜宵,随后问起了今日答对全题的是何人,皇上边吃边道:“此人是大胜国新晋的王爷,姓萧名赢。”
而他过去的身份更加重量级。
那胜国皇后嫡出的正统继承人,六皇子萧赢!
“小妹与这人有些渊源,不想再与他有何瓜葛,皇上可有办法让他出局?”身为皇后,有些国家大事皇上并不瞒她,此次选婿弄得大张旗鼓,一是为阿福谋得良婿,二是新皇登基不过两年,大君有意与众国交好。若有不公,恐落人口实,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往大处说,万一影响了大君与临国的关系,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道理,皇后都懂,可她就这么一个妹妹啊,绝不能委屈了齐福。
“倒也不是不可。”皇上要操控全局,通常想得比他人要多,但有时,在繁事化简上也别人做得要好。他放筷子,对皇后一笑:“不过郡主出题常是剑走偏锋,谁知那人可否通过呢,若有那么一天,朕再动手也不迟。”
皇上一席话,说得皇后心中有底,安心的点了点头:“臣妾全听皇上的。”
柔和的烛光下,即使是有了身孕,身子丰腴了不少,可美人依旧是美人,皇上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四目相对,一时动情,唤起她的乳名:“小汤圆,怀这胎后,你常休息不好,真是辛苦了。”一双温柔的手慢慢附上她圆滚滚的肚子,声音也放柔了几分,“今夜,就让朕来陪你安寝吧?”
“臣妾没事,皇上日理万基,切不可被臣妾打扰。”她笑着对皇上摇了摇头,意在婉拒。
“你又赶朕走……”此时,皇上心中那个苦闷啊,天天被咱家皇后赶出寝宫,是个什么道理?
皇后听他这样说,依旧拿出过去常用的万能法子:笑而不语。
“不走,朕还没吃饱呢!”皇上重新端起粥碗,“再给朕来一碗!”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宫中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活动不断。之后,宫宴自是少不了的,一时热闹非凡。
这日,也迎来了新年之后的第一场春雨。
小雨朦胧之中忽见一亭,立于红柱雕窗,青瓦飞檐的宫墙之中,似是一娉婷袅娜的女子,傲世独立于这天地之间。
齐福不由得心喜,想入亭避雨。走近小亭,就见早有人先她们一步,已在这亭中了。
“主上,这次阿福姑娘,似是格外与您敌对,万事要多加小心。”说话之人阿福认得,是汇城郊外救过她的黑衣大侠。
这是在说她喽?
齐福对莺语做出一个消声的手势,便悄悄地向小亭而来,这时,听到那个被称作主上的人,低沉回道:“倒是无须多虑,其中之事只有她知、我知,就算对外人道出,大君国主也定不会为她就此开罪了我胜国。何况,无论怎么说,都是我愧对于她,若是能以真心唤回真心,就算是刀山火海,何等荆棘之路我走上一程又有何妨,只怕她心不归啊……”
话音只一入耳,齐福便知此人就是萧六郎了!
“你知,我知,你又对本郡主了解多少,还当作无所不知的知情人了,敢在这里胡说八道!”齐福像只踩到老鼠尾巴的小猫,盯着萧六郎,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雾黎与莺语一见两个主子接上头了,自是知道回避,躲出亭去。
亭外雨声唏簌。
六郎盯着她的双眼炙热:“对于你,我自是一个知情人。”一字一顿的将话讲出。似是他知道的绝不仅限于此。
阿福并未察觉出六郎满眼的深情厚意,还当是自己占了先机:“知情人!你脸皮真厚!我现在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阿福了,我乃是大君国的齐福郡主?切,你知道什么呀,我和你之间本就没那么熟络……”
“我当然知道。”六郎全不被阿福的气势所压,他视线不移,说话间一步走到齐福身前,“我知道,你喜欢吃海鲜,可海味寒凉,每次吃完都会腹泻;我知道,你嗜辣,却是每每吃罢便会胃疼,要以□□佐食;我还知道!”
“你?你怎么会……”齐福惊诧地望着眼前的这个逼身而来之人,不觉跟着退后了两步,六郎的身影如同遮蔽了阿福头顶之上的整片天空。
这个像是对她无所不知的男子一下子陌生起来,心也跟着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你自幼出入膳房,吃遍山珍海味,更有贪杯的毛病;你刺绣手艺极佳,是御绣局姑姑赞不绝口的巧手绣娘,才绣得出如此绝艺双面绣‘百寿图’,更出得了堪比实物般活灵活现的美食图谱。”
他不可能知道的!
若说之前在良城相识,萧六郎以夫子的身份入齐家两年,有些小习惯要详细了解也可靠打听,但幼年的事,阿福也是近期才慢慢回想起来的,他怎么会……
“我要走了,奇怪,我为何要听你胡说这个!”见雨停了,天色打起,阿福欲走,六郎突然摊开手掌,阿福以为他要挡住去路,刚想发飚,却发现一颗石榴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
“你看到这个石榴,真的……真的没有其它的感觉吗?”
石榴,红通通的大石榴,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一些画面陡然划过齐福的脑海之中:是书斋中,儒雅书生端来剥好的一小碟石榴颗,又或是大树下,从怀中取出石榴递给她的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
从未有过的记忆突然涌现出来,让阿福慌张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