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的夜晚已经凉意透骨。荒凉的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来,天上只有几颗疏星。屋外的大树在呼呼的秋风不停的摇动,黄叶扑簌簌的往下落。窗上参差的树影来回摇动不止。穆雪坐在角落里冻得手脚冰凉,使劲搓着手,嘴里不停的呵着气,可依然没多大用。右手手背上还一片青紫,不过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如果不是那颗飞来的石子,或许现在待的不是柴房,而是牢房,她现在想想白天发生的一切,竟然有几分释怀,她觉得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运气不好,出门的时候偏偏碰到了公主。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又碰巧被一块大石头给绊倒。然而若说不怨恨那绝对是假的,卓羽仅仅听信珂宁的一面之词,就认定她要杀了她。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可转而又一想,那人是他一直偏爱有加的表妹,她凭什么奢望他会相信她,以前无论大事小事他都是屡屡偏袒她,更何况这次差点要了她的命,他只罚她关柴房而没有给她一剑已经是法外开恩,她还有什么可怨恨的,虽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忍不住难过,她觉得遇上珂宁公主自己已经注定输了,明知是输,却还在垂死挣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挣扎多久,是不是真的到了被赶走的那一天她才会死心,她还犹自伤怀,忽然听到屋外一声奇怪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立刻寒毛直竖,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外面只有飒飒的风声。她睁大两只眼睛警惕的盯着门扇,门扇上也什么也没有,只有黑魆魆的树影在瑟瑟的秋风中不停晃动,晃得她有种阴森恐怖之感。之所以这么害怕全拜玲珑所赐,她将她送来的时候不忘好心的提醒她这间屋子里曾经有个年轻的丫环上吊死了,自此之后屋子里就不太平。这个信息差不多已经被抛在了脑后,此刻外面的这声异动又忽然让她脑中闪现这个画面,丝丝凉意沿着脚底攀上脊背,连头发丝都快倒竖起来。她虽然平时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却胆小如鼠,最害怕的就是鬼,虽然并没有见过,可听说过不少邪门的事。她心里正惊恐未定,忽然又听到几声沙沙的声音,像是脚踩在枯叶上。然后便看见门上映出一道黢黑的影子,缓缓向门边移动,穆雪睁大眼睛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只听“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她一下子跳起来:“鬼啊,救命啊!”
“你说谁是鬼?”熟悉的声音传来
穆雪战战兢兢都快被吓哭了,牙齿都在打战:“你、你是卓然?”
“不是我是谁?”
穆雪吓飞的三魂六魄此时终于归位,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抱怨:“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鬼。”
卓然指着自己:“有我这么好心的鬼,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给你送吃的?”
她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一听说有吃得瞬间来了精神,“你来给我送吃的?都带了些什么?”
卓然打开盒盖,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穆雪咽了口口水急不可待地把食盒中的东西端出来,惊喜的发现卓羽给她带的居然是烧鸡,而且还是热呼呼的。她咽了口口水一把扯下一只鸡腿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拍着卓然的肩膀:“还是你对我最好,果然是好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先铭记在心,日后一定报答。”
卓然嫌弃地拿开她那只油腻腻的手,“你别光顾着吃,好好的我大哥怎么会突然把你关进柴房?”
穆雪停下了动作,看着手中啃了半个的鸡腿,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
“什么一言难尽,跟我你还不说实话?”
“他怀疑我想杀了公主,很生气,让我在柴房思过。”
“什么?”卓然张着嘴巴一脸惊讶,然后怯怯地望着她,小心道:“你不会真想杀了她吧?”
穆雪白了他一声,“我有这么傻吗,杀了她我也别想活了,我干嘛干这种蠢事!”卓羽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我觉得你也不会这么傻。”果然,连卓然头脑这么简单的人都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做,偏偏他这么睿智的一个人却不肯相信她。
穆雪给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卓然替她唏嘘惋惜了一阵,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放宽心,说五日其实很好过,五日一过又是一条好汉。穆雪很是赞同地点点头,然后风卷残云地将整只烧鸡都解决完毕,在她专心解决的果然中,卓然貌似还说了什么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犯了这么个大错,他大哥只将她关柴房其实已经是很轻了,她应该感到高兴,他大哥还是偏向她的。穆雪至此才发现卓然原来是个乐天派,不管什么事都盲目乐观,什么坏事在他眼中都能变成好事,她觉得如果他以后不喜欢说书,可以考虑一下当个心理大夫,专门为那些哀戚的悲观者进行开导。
穆雪啃完了烧鸡又喝了碗粥,最后舔了舔嘴唇吃得心满意足。卓然看她吃完收拾食盒准备离开,穆雪突然一把扯住他,一脸郑重:“你先别走,我问你个事。”
卓然回头一脸疑惑:“什么事?”
穆雪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房梁,压低声音:“听说这屋里曾经有个丫环吊死了,是不是真的?”
卓然立刻不满地大声嚷嚷:“你听谁胡扯!我们卓府里什么时候死过下人?”
“你确定没有?”
“你还不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敢拿性命发誓,绝对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穆雪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看来是玲珑故意吓她。
卓然看了她半晌,了悟地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没想到居然怕鬼,哈哈~”
“谁、谁怕鬼了?”穆雪被他笑得有点下不来台。
“哈哈,你就别装了!我告诉你啊,这屋里没死过人我敢肯定,但有没有鬼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半夜会飘来一个长发女鬼,舌头这么长。”他边说还边比划着,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哆嗦。穆雪刚准备踹他一脚,被他眼疾手快地给躲开了。
五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转眼已经到过去了两日,卓然每天晚上都会给她送吃的来,所以这也算是吃喝不愁了。在这期间,卓然还带了一个重磅消息,那就是陈国使臣在楚国境内全部被杀了,穆雪乍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不已。陈国与楚夏接壤,按理说本不需要假道于楚国,无奈与大夏接壤的这块人烟稀少,高山险阻,地势险峻,路途着实有点不好走。况且公主和亲这么盛大隆重的喜事怎么也不该走那旮杂山窝里过,所以陈国就绕道楚国走了宽敞大道。其实返途没有了娇贵的公主,那一帮老头受个颠簸也没什么,没想到大夏皇帝太热情又太好面子,金银财物绫罗绸缎外加土特产给他们装了几大车,小道也过不去,所以只能按着原路,经由楚国返回陈国。按理说,那帮截道的看到这帮使者顶头扛的陈国大旗就应该心存畏戒远远避开,更何况还有一群铿锵威武的士兵保护,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再说什么盗贼团伙有这个实力把几百个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在一夕之间全部干掉,这事搞不好就是楚国国君指使的。卓然在唏嘘感慨了一阵后也说一定是楚国国君所为,他一板一眼地掰着指头给穆雪分析,三国中唯有大夏实力比较强些,楚国这几年就和陈国关系不睦,眼看着陈国送了个公主给夏国,找了个大大的靠山,他能不着急吗,两国结成友邦,一联合,楚国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为了破坏两国的结合这楚国皇帝就下了狠心。穆雪仔细听着,频频点头,最后提出了疑问:“怎么不在送亲途中直接杀了公主,那样岂不是更好,两国也结不成亲,为什么偏偏在人家和亲之后再多此一举?”卓然挠头想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信誓旦旦地肯定这事肯定和楚国国君脱不了干系,还极其肯定地说楚陈两国很可能要打起来。对于这个观点穆雪倒是很赞同,这楚陈两国本就摩擦不断,虽没真正打起来但总是擦枪走火不断。陈国这次借道楚国,楚国也应允了,本来还以为两国关系能改善改善,现在倒好,人家几百号人在你的国土上全部丧命,这新仇加旧恨怎会善罢甘休,不管这事是不是楚国国君指使,这战争估计都避免不了。不但避免不了,大夏也极有可能卷入战争,以陈国现在的国力也没法与楚国抗衡,既然无法抗衡势必会求助刚刚结交好的大夏,夏国刚刚收了人家一个貌美如花,姿容艳逸的公主,也不好隔岸观火,况且,夏国与楚国本就有嫌隙,卓将军的伤就是楚国人放冷箭所致,这一次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打压一下楚国。这样一来三国都得打起来。古人曾曰红颜祸国,说得果然没错,这一个公主就挑起了三国之间的战争,真是令人感慨令人忧啊。
就在穆雪还沉浸在对卫国公主的感叹唏嘘中时,一位不速之客大驾光临。之所以用大驾光临这个词主要因为人家身份尊贵,身份尊贵的公主突然降临潮湿发霉的柴房的确让人受宠若惊又无法接受,这就好比天上的最亮的那颗星星突然掉落了凡间,这个大星星一降落肯定要砸死几个人,纵使没砸死人也得震得大地颤上几颤。她本来还以为她会趁这个好机会灌个鸠酒什么的,把她彻底除了免除后顾之忧,没想到珂宁这次只轻装简从地带了两个心腹丫环,让她那颗处于一级战备的心也缓了不少,珂宁褰裳在狭窄阴凉的柴房转了两圈,然后得意扬扬地挑眉看向盘坐在角落中的穆雪:“怎么样,在这种地方过得可还舒坦?”
穆雪也挤出了个笑容,“承蒙公主挂念,这地方虽然阴冷潮湿,不过好在安静,奴婢过得还算挺舒服。
珂宁哼了一声,“下贱之人,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
“奴婢自然不比了公主玉体金贵,此处遍布灰尘,还是别脏了公主的脚要紧!”
“你这张嘴还真伶俐,不过再伶俐有什么用,表哥会听你的吗,你也看到了,表哥他对我偏爱有加,什么事都向着我,小时候就是他带我一起玩,有谁欺负我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你以为费劲心思玩那么多花样他就会青眼于你,你还是别做梦了,你也不照照镜子,还想觊觎表哥?真是癞□□想吃天鹅肉,但癞□□就是癞□□,一辈子都只能在臭水沟待着!”
穆雪听着这刺耳的话慢慢攥紧了手指。
珂宁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可心中并不是这么想,自从上次卓羽命令她向穆雪道歉她就看出了他对她的不同,就因为她教训了她一顿就让她堂堂一公主向这个下贱的丫环道歉,她长这么大何曾做过这么耻辱的事,在宫里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别说奴婢,就是欺负其他公主她也从未道过歉,她一连哭闹了几天卓羽都不松口,她知道表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若她果真不向这丫头赔礼道歉,那她肯定会被送回,她憋在屋里气了很久最后只好忍辱负重地向她道歉。可这次卓羽明明看到她拿着剑刺向她,将她赶出府都不为过,他居然只罚她关柴房,她气得咬牙切齿,本想再给她点颜色瞧瞧,可玲珑却告诉她这样做没有好处,只会让公子更向着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赶走。
珂宁斜睨了她一眼冷淡道:“我放你离开,你可以走吧!”
穆雪不可思议地望向珂宁,对这急转直下的状况一时有点无法理解,她刚才还那般模样怎么突然又好心地要放她走,她又想玩什么阴谋?
珂宁看她一脸狐疑的模样,突然笑了一声:“你不相信?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只要你离开我就保证不再追究。”
穆雪怔怔地看着她,有点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她不认为她会这么好心放她走,说不定她前脚刚离开卓府后脚就被人给灭了,再说她如果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珂宁看她半晌没动静,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冷着脸看着她:“你不想走?”
穆雪整了整衣服,躬身道:“多谢公主好意,不过奴婢现在还不能离开。”
“不能离开?你还想留在这勾引表哥?”珂宁怒瞪着她,“我警告你,你休想!你如果识相点就赶紧离开,表哥喜欢的人是我,你即使死赖着不走,即使耍再多手段,表哥也不会看你一眼,你就别做梦了!”
穆雪只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狠狠一痛,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但被人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她知道她纵使死乞白赖地赖在这里也没用,但如果要走,她受欺负的那日就可以甩手离开,何必自取其辱地留下来。既然当时没有走,现在也不会走。
“我现在是好心地奉劝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是给你机会,你不走可别后悔!”
穆雪仰起头冲她微微一笑:“奴婢做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后悔。”
“你——”珂宁伸出食指指着她,气得咬牙切齿,“好,好,你有骨气,你别以为你不走我就拿你没办法!咱们走着瞧,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她说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穆雪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会放过她,她再次对付她只是早晚的问题。当初留下来她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就是这次被关柴房但也是很快就接受了,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怎么对付自己?
这五日多亏了卓然不辞辛劳地给她送饭她才不至于被饿死,她当初以为卓然只是耍耍嘴皮子,没想到还真这么够义气,不但给她送饭还在她刑满释放的这日亲自来迎接她,这让她备受感动,若不是卓然拒绝,她肯定会抱着他涕泗横流。而感动之下便十分惭愧自己以前太不把他当回事了,发誓从今往后要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