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瞳终于在自己的梦境中看到了肜渊。
那时,他们正在一处风光秀美的山谷中落脚。
谷内巨石叠出,曲水流觞,落花飘飞。
她和他在下棋。
流瞳还忍不住纳闷了下,自己什么时候又涨姿势了,竟然学会了下棋?
这么想着的时候,再看前面的棋局,又快输了。
她索性耍起赖来,合身扑到前面的棋局上,说道:“主君不是说只要我不输,就实现我一个愿望么,我现在就要实现愿望。”
男子修长的手指拈着白玉棋子,抬眼看她,徐徐道:“棋还未下完,继续下。”
“可是我想实现愿望,不然我不下。”
男子看向前面的棋盘,伸手一拂,她又坐回原地,面前被扰乱的棋局也恢复了原状。
男子缓缓落下一枚白子,又从棋盒中拈起一枚,轻轻摩挲着,提醒她,“该你了。”
她锲而不舍地扑上棋盘,眼睛湿湿的,表情可怜,“可是主君答应过的,我想变漂亮,像主君手中的白玉棋子一样,让主君爱不释手。”
男子看着她,没有做声,清淡的目光中浮起若有若无的疑惑。
杏花轻轻飘落,她垂下眼睛,白皙的面容上浮起薄薄的红晕,喃喃道:“主君答应过的......”
男人微微点头,长袖一拂,她便变成了一枚白玉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接着,他清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该你了。”
“……”白玉棋子在棋盘上跳脚。
至此,流瞳也渐渐回过味来,她脱离了白玉棋子,恢复了旁观者的视角。
她不是下棋女子,面前的男子也不是肜渊。
这是下棋女子的梦。
她再次打量面前的的男子,心中一惊:白鹤?
流瞳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睡在杏花树下的一块巨石上,平滑的石面上镂刻着棋格纹路,如同一个天然的棋盘。所以她就做了个下棋的梦?
不远处,肜渊正在杏花树下饮酒,芳香醇正的杏花春,与眼前景色很是合衬。
她想起了前事。
她与肜渊一起遨游了几处名山大川后,便来到了这座山上。此山名弈山,据说因山上曾有两位仙人在此对弈而得名。这里的杏花十分有名,其时正是人间三月,游人如织,都来参加此处的杏花节。
漫山遍野的杏花竞相开放,如同花的海洋,丹霞彤云,十里香雪,让人迷醉。
她还有些酒后的微醺,晕陶陶地看了会儿眼前的美景,笑嘻嘻地飘到肜渊怀中,说道:“这里的杏花很有灵性。”
说完,便去抢他手中的酒杯。
肜渊一手把她拢在怀中,一手把酒杯移远,垂目看着她道:“乖乖的,不能饮就不要饮了。”
是的,她就是因为饮酒,醉倒在了那块巨石上,还做了一个人我不分的梦。
流瞳嘟嘴,“谁说我不能饮了,我也是千杯不醉呢!”
醉后的她更添了些少女的娇憨,嘴唇粉嫩嫩水润润的,肜渊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她的唇上,呼吸微滞。
流瞳趁机抢走了酒杯,得意洋洋地就要往口中倒,肜渊转眼控制住她的手腕,酒杯倾斜,酒水一滴不落地倾入他的口中。
流瞳眼睛都瞪圆了,他抢酒,他竟然和她抢酒!眼看美酒就要消失,她心中一急,便把自己的唇凑到了他的唇上……
杏花纷落,如下了一场柔曼的杏花雨,她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哺入自己口中的美酒,还是因为他密不透风的亲吻……
结界在周身合上,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花,她被放倒在花中间,长发铺地,两颊晕红,眼睛迷离,也如一枚带露的花瓣,触手香滑柔软,让人着迷。
“喜欢吗?”他低低地问,声音喑哑。
“嗯。”她湿湿的眼睛如小鹿一般,微微动情的梦貘纶音带无与伦比的魅力,她舔了下嘴唇,“酒香香的,我喜欢这样饮酒。”
他目光深暗,低笑一声,“好。”
说着提起酒罐灌进口中,对着她的唇,密密地哺下去,美酒的芬芳弥漫在两人的唇齿间,她愈发迷离,情不自禁地喃喃了许多甜言蜜语,他想得到更多,于是吻得愈发频繁细密,然后......
点燃熊熊烈火的人,醉倒在他的身下......
他看着身下昏睡过去的女子,脸孔红红仿若婴儿,睫毛纤长细密,嫣红的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他扶额低笑,翻身仰躺在地上,手臂搭上眼睛,低笑了许久才把她拥在怀中,也闭上了眼睛。
流瞳又做了一个梦,或者说她看到了一个梦。
她觉得,自己睡觉的时间真是越来越长了。
女子跪在男子面前,乞求道:“杏儿有错,请主君只管责罚,但求主君不要离开,不要抛弃杏儿。”
男子站在女子面前,漫山遍野的杏花在他身后铺成美轮美奂的背景,有风吹过,落英缤纷,男子站在落花间长袖飘拂的身姿有种说不出的俊逸优雅,让作为旁观者的流瞳都不禁微微失神。她想,这个人真的是白鹤吗,如果不是,他和梦之君身边的白鹤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有几个□□,为什么这副面孔会频频在自己面前出现?
男子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清雅的声音里有丝微微的叹息,“杏儿,我视你为棋友,你不该有其他的心思。你对我说的话我不能当没听见,你的情意我不能接受,更无法回报,所以我只能离开这里,与你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那样温润的声音却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语。
女子如被重锤猛然一击,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为什么,她想,为什么?
心中总抱有那么一丝卑微的希望,他待她是不同的,他关注她,指导她,允许她陪在他身边数百年,她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不同的,正是这丝不同给了她希望,让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
她颤抖着问:“我不明白,我不过是这山里一株毫不起眼的小杏妖,如果不是......主君为什么会注意到我,为什么对我另眼相待,我不明白......”
男人沉默着,犹如石头一样的沉默。她的心渐渐沉下去,沉到了无底深渊。
男人说:“曾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她离开了,我守护着她的仙体,一直在等她回来。可是有一天,她的仙体也分解飘散......我发疯一般追着她身体分解的飘落处,追到了这处山谷,那时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杏树,也没有你......是因为她仙体灵气的滋养,才有了这一切,我想,这也是一种缘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所谓的关注,所谓的特别,原来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她终生无法企及的人。
心渐渐死寂。
她眼中含泪,却毫无生机,声音如洪荒古墓般寂凉,“原来如此,该离开的不是主君,而是我,我会搬到山下和凡人一起居住,主君就留下来做我们的神明,保佑这方土地吧......”
女子说完,叩首,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许多年后,她在山下建立了一个国,萝蔓女国,虽然初时,她的国不过是一个数百人的部落,然而几百年过去,萝蔓女国已经成为这里最强大富饶的国度之一......
男子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几十年的萝蔓女王,男子看着的她的目光复杂感慨,他轻轻叹息,“在这一点上,你真像她......”
她什么也没说,恭敬而谦顺,完全把他当做女国侍奉的神明。
男子的脸上露出些许寂寞之色。
曾经她想做一株柔婉的女萝,幸福地偎依在他的身畔。
可最终,她还是一棵杏树,独自屹立,独自面对风雨,甚至还能泽被他人。
流瞳觉得萝蔓女国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在哪里听过呢,她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梦境之中的疑问带到梦外,醒来后她问肜渊,肜渊沉吟片刻,说道:“渤海龙君的某个夫人就是萝蔓女国的公主,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女儿转世后成了那个我们一起寻找过的盲人巫师。”
流瞳恍然大悟。
她在杏花树下走来走去,“龙君难道没有察觉出有问题吗?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当时也没深想,现在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渤海龙君是龙,萝蔓女国的公主是人,或是其他什么吧,反正不会是鱼,可他们的女儿怎么会是锦鲤呢,这基因突变、突变得也太逆天了吧,渤海龙君都没有觉出异常吗?”
肜渊愣住。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流瞳在原地团团转,“我们现在就到这个萝蔓女国去看看。”
至于那位像白鹤的兄弟……
随后再说。
两人下了山。
萝蔓女国现在已改名为弈国,因国中有弈山而得名。
当初叫萝蔓女国是因为它的创建者是名女子,且当时母系氏族风气盛行。实际上连上当今,弈国历史上只有三位女王。
被流瞳找上门请教的老先生拈着胡须,侃侃而谈。
第一位女王乃是女国当之无愧的第一王,传说是半人半仙之体,在位的时间最长,有三百年之久。因为在位时间太长了,所以第二位女王都没来得及继位便跟着去了。此后国中发生动乱,第三位王出现,是名男子,从此开启了男子为王的先河,国君禅让制也改为了世袭制。
可惜这个王的继承者死得太早,他又没有兄弟,于是便把她第二个妹妹的女儿立为了继承人。
之所以立这位妹妹的女儿,是因为此女乃是二公主与一位龙君所生,有龙的血统,血统高贵。
果然,这又是一位长寿女王,在位有百年之久。百年之后,女王自己退位,携着她新嫁第四位王夫周游天下去了。
老先生微笑,“这是我国历史上最潇洒的一位国君。她之后,萝蔓女国改名为弈国。国君也一直由男子继承,直到当今。”
男子道:“因为当今出生时,王室巫师卜算说,她是有龙血统女王的转生,所以早早地便被立为了继承人……”
流瞳离开后,沉思良久,她对肜渊道:“看来那位有龙血统的女王很可能就是渤海龙君的女儿,只是不知生下她的罗曼女国公主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如果是有心……那真是太可怕了。
渤海龙君的风流天下皆知,因为风流,所以很容易上手。她怀孕生产后,用其他孩子代替自己的孩子交给渤海龙君,而把自己的孩子藏匿起来。因为渤海龙君孩子太多,所以未必上心,然后她便找机会回到萝蔓女国,让自己有龙血统的女儿登上王位。”
流瞳感叹,“虽然未必都是她设计的,但藏匿女儿一节足见她并非一般女子。”她看向肜渊,目光异常复杂,“都说龙性放纵……看来也很容易给人钻空子呢。”
肜渊握着她的手一紧,黑黢黢的目光盯着她,道:“我只对你一人放纵。”
流瞳:“……”
流瞳的脸倏然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