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商店纷纷关门,街边小吃陆续出摊。
烧烤摊子摆了满满一条街,寒风刀子般就着店家的照明灯刮起,吹得人脸疼。接踵而来的食客们倒不觉得冷,吃个几盘子烤物,再灌几杯酒,热乎劲儿能躁出一身汗。
长街尽头有一家,老板手艺好,生意也好,总是比别人家先坐满,催促声此起彼伏。
人太多,陈轻坐不住,点完单就在烤架前盯着,当面催,很快便拿到满满当当一盘子。
“姑娘,再给你加个翅儿!我送的!”老板憨厚笑笑,烤地金黄的大鸡翅往盘子里一放,兹兹冒油,香得很。
陈轻亮出一口白牙,朗声道谢。
座位在角落,有点距离,她端着盘子往回走,路过一桌,不留神差点被绊着,好在只是趔趄一步,站稳了。
“小姑娘点这么多,胃口不错啊?怎么着,哥哥带你去吃点好的?搁这破地方有什么意思!”
定睛一看,身旁坐着一桌男人,说话那位长得还算端正,却有点流气,一只脚大喇喇横在面前,压根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明晃晃对她表示着——“就是我绊的你”。
陈轻想还嘴,眼角余光瞄到这桌人停在马路边上的车,不便宜,再一扫被他们穿出暴发户气质的各种高档名牌,抿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今晚出来有正事,不宜惹祸。
她快步回到座位,将那群人吹口哨的声音甩在身后,稍稍松了口气。
一直玩手机的孟敬终于在她放下托盘落座的瞬间抬起了头。
“好多年没有吃过烧烤了,前两次回国想着要解馋,可惜时间太紧,一直没机会来。”他轻轻勾唇,整个晚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陈轻殷勤道:“孟先生要是想吃,我随时可以陪您来。”
他对此不置可否,注意力集中在盘子里,连眼都没抬。
孟家大公子孟敬,响当当的身份名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打他回国,求他赏脸吃饭喝茶的人一拨接一拨,陈轻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何会在众多求他赏脸的电话和名帖中选择她,并且真的赴约。
然而还没等她琢磨出头绪,心头热意已经在他整晚冷淡忽视的态度中转凉。
之前有多高兴,眼下就有多挫败。
可是没办法,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
陈轻清清嗓子:“孟先生这次回来,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孟敬没说话。
顿了顿,她不信邪地又问一次:“……孟先生私下里喜欢做什么?”
他还是没回答。
尴尬弥漫,她舔舔唇,打算再开口,孟字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
陈轻微赧,面对如此直白的问题,沉默两秒后,也选择单刀直入地回答:“我希望孟先生投资我们公司。”
“投资?”孟敬两指拈起手机,一边解锁一边勾唇,屏幕绿光投射在下巴上,莫名映出些许嘲讽意味,“说说看。”
“我们公司主营模特事务,有很多非常有潜力的年轻姑娘,在运作和培训方面也有一套成熟的体系,是……”
“我投资有什么好处?”他抬眸,滑动屏幕的拇指停住,“以后你们公司的模特可以随便碰?”
陈轻一噎。
之所以会找上他,是因为听说他有意向这行发展,以他的身家,哪怕只是从指缝里漏出一点,也够她们这种小虾米吃饱了。
如果他是认真问,她还有话说,但他的语气分明无所谓到极点,摆明了看不上,她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孟先生,我觉得……”
“我不想知道你的想法。”孟敬打断她,似笑非笑,“你们的消息倒灵通,不过很遗憾,我只做正经买卖,野路子公司我没兴趣,游说的话不必再说了。”
陈轻不死心,还想劝:“孟先生,您不妨勘察之后再……”
孟敬抬手示意她打住,夜灯映进眼底,于他黑色的瞳孔中浮现点点闪烁流光。
他随手拿起一根吃了一半的烤串,盯着看了两秒。
“这烧烤真正吃到嘴里也没觉得有多好吃,果然期待越久的事越是不要去做为好……”
莫名感叹一声,他把烤串丢回盘子里,拍了拍外套下摆,站起身。
陈轻抬头看着他。
“感谢陈小姐今晚陪我吃饭。”说着,孟敬拿出钱包,点也不点直接取出一沓红币,按在浮着油渍的桌上,“这是你的酬劳。”
“孟先生……?”
“我吃饱了,还有事情就不多留,陈小姐自便。”他唇边的弧度浅到几乎看不见,没有半分感情,对她微笑大概只是因为礼貌使然。
陈轻愕然过后猛地起身,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孟先生——”
孟敬没有回头,大步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陈轻一时无言,他应她的邀,原来只是为了找个人陪他吃饭?视线扫过桌上的钱,突然觉得有口气憋在胸口,莫名堵得慌。
shit!亏她精心准备了那么久,还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一晚上都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旁边突然插入一道男声:“美女,这么生气?脸都红了。”
来人朝孟敬离开的方向看了眼:“他看不上你,我陪你怎么样?想去哪说一声,哥开车带你兜风!”
是刚才伸脚绊她借机和她搭讪的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陈轻瞥了瞥他,再瞥了瞥他停在道旁的路虎,心里一阵烦躁。
“没兴趣!麻烦您让一让!”
“嘿!小姑娘脾气挺大?正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脾气大的!”那人不走,反而更加来劲,脸上挂着油腻的调笑表情,倾身靠近陈轻,伸出手指去挑她的下巴。
陈轻皱着眉用力拍开他的手。
这点疼对糙皮糙肉的大男人来说就像蚊子叮,不算什么,然而面子问题却很严重。
男人眼一瞪:“你别蹬鼻子上脸!”
陈轻懒得和他说话,拎起包转身就走。
“想走?!”
男人一把拉住她,手上下了大力,她被捏痛,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放手!”陈轻挣扎两下,甩不开,当即抬脚踹他的裆。
男人避开,骂了句脏话,扯着她就要往他坐的那桌走。
周围坐着的人纷纷看过来,却没人敢多管闲事。
陈轻失了仪态,猛地挣扎起来,被拖着走了几步,抬脚踹在男人大腿外侧。
用力之重,令他一个吃痛甩开手,骂了声:“妈的!”
陈轻穿着有跟的鞋子,被他一甩,没站稳狠狠摔倒在地。
胳膊擦在地上,她痛地眉头紧皱,来不及起身,余光瞥见他凶狠的模样,心里一凉。看来今晚没办法平安回去了,能不能脱身都是问题。
正当她准备好要迎接男人的恼怒,另一条腿突然横过来,重重把踹到她面前的脚踢开。
男人结结实实被踢了一下,趔趄往旁边摔的瞬间,冷着脸的孟敬已经抄起地上的酒瓶子砸了过去。
其他客人的惊呼伴随着酒瓶碎裂声响起,周围几桌的人见情况不对,全都起身跑开。
陈轻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侧身躺在地上,愣愣看着去而复返的孟敬。
方才还优雅地和整个烧烤摊格格不入的他,眼下却像匹狼,根本不理会对方头破血流的“惨相”,下脚踹的动作又狠又凶残。
“你还愣着干什么?”孟敬停了停,喘气的空档回头对她道,“你想躺在那过夜?”
“我……”
话还没说完,前边跑来几个人,陈轻端烧烤的时候和他们打过照面,记得那些脸,他们是和搭讪的男人同一桌的,应该是他朋友。
“小心!”她顺手抓过旁边的酒瓶,不管胯骨处有如碎裂的痛感,麻利儿爬起来,在孟敬微瞪的目光中扑过去,手中的酒瓶砸在了第一个冲上来的男人头上。
她反应迅速,开了个好头,孟敬接着便是一脚,几秒钟不到就解决了一个“敌人”。
后边汹汹赶来的人俱是一愣,而后越发狰狞地冲上来。
孟敬回神要迎上去,陈轻死死拉住他不撒手:“走!”
他低头,犹豫地看了她一眼,陈轻急道:“他们人多!”
关键时刻,他没有犯大少爷脾气,权衡后知道于己方不利,最终还是选择了识时务。
两人回身就跑,孟敬人高腿长,跑了几步就变成他领着她,陈轻抱着他的胳膊,就着他的力迈开大步狂奔。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两人一左一右上车,他猛地踩下油门,车飞速冲出去,从窗口灌进来的风立时将陈轻吹成了章鱼女巫,长发飞起,纷乱纠缠。
孟敬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们追来了!”陈轻两手拢着自己乱飞的头发,注意到后视镜里死追不舍的几辆车,眉头一紧。
闻言,孟敬抬眸瞥了瞥,不屑地嗤了声,将油门踩到底。
车立时给人一种悬浮起来的错觉,陈轻吓得脸色一白,侧头紧闭双眼,根本不敢看前方。
经过几个惊心动魄的转弯,后面的车彻底被甩开,完全看不到踪影。
车速渐渐慢下来,陈轻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随之放松。
“在路边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去吧。”她道,顿了顿补充一句,“谢谢孟先生帮我。”
他最后帮了她,不管今晚他对她态度如何,她都感谢他。幸运的是他没有受伤,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能拿什么来赔。
晚上出来的目的就是拉投资,这事儿已经没戏了,她很累,现在只想回去好好休息。
孟敬默了几秒才说话:“陈小姐住哪里?”
“嗯?”
他侧头淡淡扫了她一眼:“时间不早,我送你回去。”
“孟先生不是说有事吗……”
“这边不好拦车,大半夜你一个人站在路边,再遇上刚才那样的人,你打算求哪路神仙保佑?”
停了两秒,他哂笑:“再者,浪费一分钟是浪费,浪费一个小时也是浪费,反正已经起了头,是多是少都无所谓了。”
陈轻语塞,一晚上,她没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听的。眼下他救了她,要送她回去也是好心之举,说实话挺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可明明好意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听?
乖乖报了地址,她闭上嘴扮哑巴。
孟敬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开着,送到她小区外,他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着,眼沉沉看她解安全带。
他的视线扫过她低开的领口。
“陈小姐下回若是想正经和人谈生意的话,最好不要穿这种衣服。”
陈轻开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微赧:“多谢孟先生提醒,我穿这个是因为一次性洗了太多衣服所以……”
感觉解释有点多余,蓦地住了口。
她抓着包要下去,然而才伸出去一只脚,忽听身后的他突然出声。
“陈小姐之前说的那件事,我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