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白了她一眼,“什么死不死的,真不吉利。”
萧芙噤了声,她可是识时务的俊杰,当下决定还是少说为妙。她在房把东西收一收拢一拢,又包成一个包袱,双手捧给萧衡,“哥,给。”
萧衡单手接了她那包袱,扛在肩上,拖着萧芙准备下楼回家。他二人刚出门在走廊上还没走两步,迎面急急走来一个带着帽子的小个子。
那人身着鸦青色圆领袍,在腰松松垮垮地由一条宽带束了起来。那袍子过于宽大,他好像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里面。
这小个子手中捧端了一碗热气腾腾汤面,低着头,双眼光顾盯面,也不看路。等他发现对面有人,已经几乎撞上萧芙。
萧芙光顾着跟萧衡说话,也没有看路。她一时来不及闪躲,眼看就要撞上这一碗热汤。萧衡赶紧伸手揽住萧芙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怀中。
那小个子却为了躲萧芙,整个身子失了重心,手一抖,整碗面扣到了地上。可惜碗鸡蛋葱花面,刚才还是哪个吃货眼中的至宝,如今却洒了一地,香气还能闻得到,却吃不得了。那小个子站在一旁,对着地上的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你没事儿吧?”萧芙好心劝他,“别担心,叫那小二收拾了就好。”
那小个子点了点头,抬头看了萧芙一眼,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就急匆匆地走到萧芙隔壁那间房。推开门闪了进去,又嘭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难道是个哑巴?怪不得小二说他有点奇怪。
“那是个姑娘。”萧衡看着那扇门低声说。
萧芙想了一下,立即恍然大悟。那人身材娇小,眉淡肤白,哪有半分男子模样。这人虽然奇怪,但是住到这处,怕也是同道中人。可惜这就要走了,没能跟她聊上两句,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
萧芙跟着萧衡出了茶楼,老老实实地爬到了萧衡那匹马的背上。萧衡微微一笑,飞身上马,轻轻坐到了她后边。他双手把缰绳稍稍一拉,那马儿便也不急着赶路,慢慢悠悠地在大街上前行。
一炷香时间过去,这二人才刚到了朱雀大街。萧衡突然说道:“两个人若是同心同德,何必追求同生共死那些虚的。刘关张也没有同生共死,世事造化而已,有几个能说他们背信弃义。”
原来他还在想自己跟慕白结拜的事儿,萧芙被他逗得想笑,又怕再惹他生气,只好使劲儿憋着。
这人,还真是傲娇。
离沁园越来越近,萧芙明朗的心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前路的忐忑。
“哥,要是让我嫁给不想嫁的人,我可就要寻个自我了断了。”
如果萧尚书夫妇非要她嫁,萧芙似乎就没第二条路了。她这年纪,婚嫁便是人生头等大事,总觉不同心爱之人在一起天便要塌下来,这话虽然半是要挟,倒也不是闹着玩。
“哦。”
“说真的哦!”
“哦。”
“那你要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要跟你共死的人又不是我。”
萧芙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怎么好像会害了慕白的样子?
萧衡早在萧尚书和夫人跟前打好马虎眼,不是说萧芙在修习内功不欲见人,就是萧芙在思考婚嫁问题不愿有人打扰。不知那两人是真不知道萧芙不在府中,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夫人正撞上这二人从府外乘马而归,一点惊奇之色也没露在脸上。萧衡说二人晨猎刚刚归来,她也没多问两句。
萧芙也不管她是真是假,回了房,应付完哭哭啼啼的小翠,就叫萧衡寻裴允深出来一聚。裴允深总是萧衡多年的好友,不会不好说话。
萧芙回想起来,与萧衡在一起的时候,裴允深那眼珠子从来都是粘在萧衡身上,根本就懒得多看自己一眼。跟他这婚事,他要是自己乐意的,那她萧芙就算有眼无珠。
萧衡雷厉风行,说约就约。这天中午,萧芙就见到了裴允深。
“什么?!是我家去提的亲?!”
道政坊主街的十字路口旁的那间酒楼上,一名少女拍案而起,惹得大厅中的客人纷纷侧目。
萧芙约裴允深约的突然。想去楼上雅座,竟然已经满了。他二人不得已,找了角落里一张桌子坐着。原是为了僻静,谁知道还是引来别人的注意。
裴允深囧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在心里埋怨身有繁务不能跟来的萧衡,都没人管束一下他家这个小姑奶奶。萧芙随身带的丫鬟,也一副闲散的样子,被她安置在邻桌磕着瓜子儿。
他用手遮了脸,小声说,“坐下,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慢慢说。”
“裴大哥,你逗我?!”萧芙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眼睛瞪得像夜里的猫咪,“怎么偏偏这么巧,我爹娘去你家提亲,你家还没回信,杨百泽就来我家提亲?”
裴允深一听,忽然眼睛一亮,“这不就结了,你应了百泽便好。”
“不好。”萧芙闷闷不乐地用手摩挲这那桌子上的一道裂缝。
裴允深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怎么不好?你不是。。不是想嫁我吧。”
“去去去,想得美。”
萧芙眉头一皱,闷着头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嘟哝着:“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一心扑在我哥身上。谁嫁你谁傻。”
“你说什么?”裴允深把脑袋探过来,“那你为什么嫌弃百泽?”
裴允深一副资深八卦妇男的样子,让萧芙不得不相信,他和自己哥哥在一起,哥哥一定是那处于上风的。可是,作为一个在下边的,他也太不细腻。不想嫁给百泽,就是嫌弃他吗?
“我倒也没嫌弃百泽。。。”萧芙不知这话要怎么说,毕竟她对自己的心思也不是十分清楚。
“那怎么?你要知道,这长安城中,所有的青年才俊中,百泽可是数一数二的,”裴允深用杵在桌子上的胳膊支撑着下巴,眼睛望着空中一个无形的点,“当然,比萧衡还是差点儿。可是这门当户对的同龄男子,扳着手指头也数的出来,他啊,的确是上上之选了。”
萧芙忽然觉得气结,他这边像挑萝卜一般,哪个个大,挑哪个,简直无法与之理论。她突然觉得,自己想不明白的,也不过如此。对方再好,没有电光火石心灵交汇那一刹,她会不甘心。那就是她在读书的时候,每到书中人物动情之处,自己被点燃那点点又羞又喜,如桃花盛开一般的情怀;让自己在章回段落间反复流连的闪亮;一道菜的里些许盐;一池水中的那一尾鱼,她差的就是这点。
她却无意将这少女情怀诉说与裴允深听。突然觉得此行目的似乎达到,确定他对这门婚事毫无兴趣,回去叫他安抚双亲便是。萧芙便欲将这小小饭局速战速决,打算接下来去找杨百泽。
“你当我愿意?我娘她认定我是个断袖,若是拒绝和你结亲,她更加会觉得这是板上钉钉。我真是骑虎难下。”这裴允深憋了几日,好不容易遇到了说话的人,倒恨不得不吐不快的样子,冲那跑堂的小二招了招手,“小二!再加两个菜!”
“你说我一个清清白白的耿直男子,哪有一丝一毫的龙阳之态。”他扭了扭脖子,骨节吱嘎作响,“来之前刚练过。”
他把胳膊弓了起来,往萧芙面前递了递,“看看。这叫断袖?”
萧芙嫌弃地把脸一扭,“行了,没断还不行?给我看有什么用,给裴夫人看去。”
裴允深把胳膊收了回去,悻悻地说:“没用。我十二岁就随着爹驻扎边境,每年在京中也不过住的数月,披星戴月练得一身武艺。她却担心军营里男子太多,我会乱了心性。我跟你哥十分投契,走的近了些,她也会胡思乱想。”
他顿了一下,对萧芙上下打量了一下,“其实,和你婚配好像也可以。”
“别啊!”萧芙眼皮倏地一跳。
“你看,你也将就一下,我也将就一下,咱们俩这样也算是志同道合,又门当户对,好像也能过。”裴允深忽然摆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腔调。
萧芙乍然觉得憋闷,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算咱们这种人婚事身不由己,你就不想有个轰轰烈烈的过往?”
“轰轰烈烈的过往嘛。。。”裴允深摸着下巴,眼神又飘到了远处,似乎在想什么。
一个促狭的笑容蓦然浮上萧芙的眉梢眼角,“说心里话,你对我哥,真的没有念想?”
“烩鲤鱼一盘,胡饼一碟。”那小二拖着声音,抑扬顿挫地报上菜名,一边把刚才裴允深要加的菜摆在桌上。
这小二还真会挑时机,萧芙身子往后缩了缩,帮小二给桌子腾出地方,才接着说:“你看我哥,是不是品貌才学皆是一流?”
裴允深已经放了一筷子鱼在口中,不方便说话,只好连连点头。
“论家世是不是和你门当户对?”
裴允深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但是若是否认,却好似又看低了沁园萧家,只好硬着头皮称是。
萧芙忽然把手一拍,“这不就结了!你怎么不去跟我哥婚配?”
“不,我看还是跟你合适些。”裴允深突然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这幅嘴脸像极了萧衡,果然是近朱者赤,气得萧芙噎了一块饼在喉中。
那嗑瓜子的小翠这时候才如梦初醒一般过了给萧芙拍了拍后背,又给她倒茶顺气。萧芙端着茶杯,从指缝中窥了裴允深一眼,那人正在慢条斯理地把胡饼撕开,对自己这边毫不关心。这种人,明明心里装的是男人,偏偏想要娶妻生子,害人害己,简直罪大恶极。
“咱们不合适。”萧芙义正严辞地回绝他。
“怎么不合适了?你爹是礼部尚书,我爹是镇西将军,你长得还算端正,我。。。”
萧芙截住他的话,“婚姻嫁娶,又不是去挑首饰,选坐骑。”萧芙看着裴允深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股无名之火从丹田升起,又追加了一句话,“你明明喜欢的是萧衡!”
裴允深却气不打一处来,在家里自己的亲娘怀疑自己是个断袖;出了府,这好友的妹子,搞不好会成为自己正妻的人竟然也这么说,他提高了嗓音:“我不是断袖!”
萧芙急了,本来说得好好的,他竟然突然赖上自己,一把拉过小翠,高声道:“你不是,我是还不行!”
她话音刚落,整个酒楼大堂骤然鸦雀无声,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萧芙思忖自己声音也不是很大啊,怎么整个茶楼都安静了。
裴允深瞪眼咂舌地指了指她身后,惊愕中夹杂了几分幸灾乐祸。
萧芙心里一凉,她猜身后忽然出现这人,大概是自己极不想见到的。不知是杨百泽,还是他爹,又或者,是自己亲爹?
她缓缓转过头去,御林军总统领杨其华脸色铁青地站在从二楼雅座下来的楼梯口,他身后跟着杨百泽,还有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眉眼间与萧芙依稀有几分相似。
那少年开口笑道:“表姐,真看不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