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萧芙正跟慕白坐在二楼的房顶上,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待萧衡和那小二走远了,萧芙才哈哈笑了出来。
“小白,你看我哥怎么样?”萧芙用胳膊戳了一下慕白,“不错吧。活脱脱就是小猴爷书里走出来的。”
那慕白想了想,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从上边看不清楚啊。”
他见萧芙一脸扫兴,又加道:“看身形还不错。”
萧芙心知他说给自己高兴,摇头晃脑地说:“下次,下次给你看个仔细。你就知道了,什么叫蜂腰翘臀。”
慕白差点从房上掉下来,“你难不成看过?”
萧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嗤笑道:“瞧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想到脑里这么污浊。隔着衣服就看不出来吗?”
“咱们也别在这房顶上坐着了,天也不早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长安城中已经炊烟四起,慕白闻得百家饭香,不由得提议。
萧芙也饿了,于是欣然应允。
慕白却是别致之人,不去那熙来攘往久负盛名的大酒楼,却带着萧芙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小巷子。
“我这么带着你乱走,你怎么都不担心?”慕白望着萧芙,脸上一抹浅笑,看上去亲切可人。
萧芙只是跟着他走,倒是没想过这些,愣了一下,“担心什么?”
“担心小白带错了路,担心带你去的地方饭菜不好,又或者这个小白是个坏人?”
萧芙忽然驻步不前,“对哦。被你提醒了。”
慕白看她一脸认真,赶紧指着前边的一扇黑色大门道;“就是这儿了,跟我来。”
他走到那大门前,在门上敲了三下,又拍了两下。不一会儿,那门开了一个缝儿,露出一只棕黄色的眼珠子。那眼珠子上下滴溜溜地转了几下,门吱嘎一声开了。
萧芙吃了一惊,那开门的原是一个露着肚皮的胡姬。这胡姬高鼻深目,肤色如蜜蜡一般,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脂粉味。
那胡姬见了慕白,深深行了一礼,又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萧芙一番。慕白对她耳语了一番,那胡姬对萧芙点点头,也行了礼,便转身走在前边给他二人引路。
那胡姬身材窈窕,玲珑有致。她穿了条肥大的裤子,在脚踝处束紧。腰间系了一条短短的纱裙,裙子边坠了一圈的珠花,垂在身后。随着她的脚步晃动,摇曳生姿。
她一路盯着那胡姬身后的小裙子,直到那胡姬将他二人引进一个小套院,她才发现慕白看着自己笑。
“喜欢她那裙子?”他凑近萧芙耳边,小声说。
萧芙脸上一热,竟然语塞。
“回去我送你一条。”
萧芙瞪了他一眼,嗔怪道:“谁要你送。上次说的小猴爷题字的书呢?你可还没给我呢。”
慕白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不会少了你的便是。”
这套院四周是回廊,中间是一个池子,又有回廊通往池心的一个小亭。慕白和萧芙在那亭子坐下,亭子中间的石桌中间被挖了一个大洞,洞中填放了木炭,上边夹了铜网。
那胡姬用火折子将那木炭点燃,不一会儿那火势减弱,却烤的萧芙身上暖融融的。
胡姬拍了拍手,又有几个身着同样服饰的胡姬端着一盘盘的生肉鱼贯而入。萧芙听说过西域人喜食烤肉,心想这一定是了。原来这食肆却在这里藏着。
那几个胡姬放下了盘子,却不急于退下,反而在回廊上站成了一排。
领头的那个又拍了拍手,立即有胡笳声起,那胡姬应着音乐的拍子在长廊上扭动身子,翩翩起舞。
萧芙促狭地看着慕白,“小白,好享受啊。”
慕白刚给手中酒杯斟满酒,伸手递到萧芙眼前,“与君共享啊。”
他指了指那领头带路的胡姬,“她叫阿丝丽,人家都说她是个落魄公主,你可相信?”
“信。”萧芙答的痛快。
慕白倒是有点吃惊,喃喃自语:“这就信了?”
“有个番邦公主服侍自己,感觉不是更好。管她真的假的。”
慕白把那肉片一片片放上那铜网,小声嘀咕,“现如今伺候你的,又何止什么番邦公主?”
“今天可真是巧,若不是小荃子遇上了你,不知几时才有机会再见。我之后又去了那茶楼几次,总不见你。”慕白轻描淡写地提到。
萧芙却有些许感动,他竟然特地跑去那茶楼找自己。她酒杯高举,“让我敬慕兄一杯。”
她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压低了声音道:“小白,你有所不知,我有苦衷啊。我被我爹娘禁足了。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唉。。。”
萧芙又把酒给自己满上,“非指着两个不相干的男子,让我选一个嫁了。”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慕白淡淡地问。
“小白可是觉得我就这样一走了之太没担当?”萧芙有点担心地看着慕白。
肉片在铜网上开始滋滋地冒着油,慕白把那肉片翻了个个儿,“要是把这肉片一直放着烤,就会烤焦,总得给个喘息的机会。你是怎么打算的?”
萧芙抿了一口酒,把杯子放着桌子上,“我本想出来躲两天再回去。可是今天早上,一个人在房里躺着,觉得这样似乎也无济于事。杨家跟裴家都得罪不得,可是我偏偏哪个都不想选。”
那肉片的另一面,很快就熟了,慕白把烤好的肉片夹到萧芙碗里,轻描淡写地问:“既然不想选,可是另有意中人了?”
萧芙本来想说没有,突然兴致起来,爽快地说:“有啊。你也认识。”
慕白满脸狐疑,“我也认识?”
“就是威名远播的小猴爷啊!”
慕白手一抖,险些将自己饭碗砸掉,强做淡定,“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品貌如何?”
萧芙把碗筷一放,双手合成拳放在下巴前边,“文如其人,小猴爷文风清奇,思路开阔,故事情节起伏跌宕,必定是个有情趣有爱心的好人。”
“万一他丑呢?”
萧芙把手放在桌子上,正色道:“文如其人,小猴爷文风开阔,这人必然是过得舒心,周围的人必是对他恭顺,又怎么会丑陋不堪。”
“你怎么知道他自己不是个断袖?”
“文如其。。。”萧芙话说了一半,发现不对,连忙话风一转,“写断袖的一定是断袖?那你现在烤着羊肉,是不是也要会咩咩叫才行?”
萧芙被他说的有点恼,话说出口了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想要把话收回来,可是看着慕白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倒好像在偷笑,也不知哪里有趣了。
“反正,”她闷了一口酒进肚,“人生一场,水中月镜中花,痴心也罢,执念也好,都是吃饱喝足之后的虚妄。”
慕白眼前一亮,“《天子戏诸侯》第三十六章!”
萧芙酒杯向前一举,“知己啊!”
酒过三巡,月上中庭,慕白和萧芙越谈越投机,那胡姬早已经退下。他二人索性离开了池心那亭子,一人拎着一个酒壶坐在廊下。萧芙除了鞋袜,把脚放入那池子里,在池中晃动,没能惊扰池中沉睡的鲤鱼,却搅碎池中明月。
“我其实挺怕的。”萧芙把身子往后一仰,躺在回廊上。
“我也是。”慕白也学她躺了下去,顿觉天地开阔,月高云远,四方的院子中自身如此渺小,如蝼蚁一般,被层层夜幕所压,让他一口气几乎提不去。
“十七年来,我以为我一日日潇洒自在。先生教书,我就想了法子学些自己想学的。不似别人家小姐,日日要去学做那些针线女红,岁岁念些不知所谓的书。可是到头来,好像大家也没什么不同。”萧芙提起酒壶,将那壶嘴一顷,美酒从壶嘴倾泻而出,落入她口中。
“从小锦衣玉食,仆从侍卫众星拱月般绕着你转。只要不是大逆不道,有违天理人伦,想做什么都做得。可是未来的每一步,都看得清晰。明明是少了许多迷茫,可是我为什么也觉得不知所措。。。”慕白将双手尽力伸展,把整个身子拉长。
“因为,今日生或者明日死,又有什么区别?”萧芙翻了个身,面对慕白侧卧,“留下生前身后名?那名岂是你我?”
“总有几世轮回。”慕白不可置信地凝神这萧芙,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一碗孟婆汤下肚,谁又是谁的前缘?”
萧芙忽然间眉飞眼笑,眼波流转如水中月影。
慕白胸中莫名一恸,正色道:“来世不可追,明日不可测,今朝有酒今朝醉!”
“对!今朝有酒今朝醉!”萧芙喝下那壶中最后一滴酒,大着舌头说:“小白,不如咱们结拜吧。”
“结拜?”
慕白眉毛一抬,略微惊奇。
他低头笑了笑,将手中那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抬起头,一双桃花眼中碧波潋滟,他当下拉着萧芙对着那明月跪了下来:“好!苍天在上,小白今日与小芙结为义姓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说完,看了看萧芙,“这事儿我没经验,说的还对吧?”
萧芙想了想,掏出一柄短剑,正是杨家所赠的那柄斩棘。
“没设香台就算了,咱们兄妹不是计较那些的人,可是歃血为盟总是要的。”
慕白点点头,接过那短剑,用指肚在刃上轻轻一蹭,一道血线立刻出现在他手指上。慕白用血涂了嘴唇,正要重新起誓。忽然听见萧芙大着舌头说:“还有加上,若违此誓,要怎么样。”
“好,”慕白心中忽然溢出了几许豪情,“。。。。若是有违此誓,永失所爱,世世不得轮回。”
萧芙瞪大了眼睛,这誓言也忒狠了,想想自己也不是出尔反尔,违背誓言的人,便也依样画葫芦地做了。
此时风正清,月正明,一双人儿跪在廊前,醉意也正浓。
萧芙起完誓,对着慕白盈盈一笑,
“你比我年长,咱们同年同月同日死,却不知是你赚到了,还是我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