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一个姿容清雅的华服男子正在榻上奋笔疾书。他头上绑了一条缎带,额前不留一丝碎发。时而蹙眉,时而微笑,时而面露yin邪之色。
他旁边站了一个小太监,一边用手研墨,一边愁眉苦脸地看着那男子。这间偏殿内只有他主仆二人,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抹灰烬。已经是半夜三更,万物俱寂,他那主人却精神抖擞,不知几时停笔。
“太子爷,你该歇息了。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你这么晚还不睡,小的可是要掉脑袋的。”那小太监按捺不住,慢声细语,一字一顿地劝道。
“再等等,这就好了。城东茶楼的还等着呢。”那男子头也不抬,柔声对那小太监说,“你别担心,别说你的脑袋,哪怕是我东宫的虱子跳蚤,我都得保住。”
小太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捂了嘴,小心翼翼地朝着门口瞅了瞅,“太子爷说笑了,咱们东宫打扫的干干净净,哪儿有那些虫豸。”
那太子爷想了想也觉好笑,嘴角往上歪了歪,随即正了神色,又开始在面前纸上书写。
半个时辰以后,他终于把毛笔往桌旁一甩,伸了伸懒腰,长舒了一口气,一下子倒在身后的榻上,打着哈欠对那小太监说,“天亮之前送过去。你知道怎么做的。”
小太监会心一笑,“懂,就说是小猴爷大大的新文。”
这位太子爷把被子扯过,抱在胸前,徐徐合上双眼。可是他刚刚思路大开,脑袋里却还兴奋地睡不着觉。这次写的是个皇子跟臣子的爱情故事,后宫佳丽三千人,却只有他一人是心尖尖命根根。
他却还没想好这文的结局该是悲还是喜。喝个茶水,听个书,也许大团圆才是喜闻乐见,可是这皇宫大内,怎么能有那么多自由?快乐随心不可得。
哎,管他贩夫走卒,王侯将相,人生得以做喜欢的事情,才是最大的快乐。谁又能想到,扬名长安断袖圈的小猴爷大大,竟然是当朝太子爷慕容白。
“我们写文不过是糊口饭吃,与人消遣罢了。”
有一次在茶楼,旁边桌子上似是两个文人聊天,他偏偏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他哪里需要与人消遣,大燕国的太子爷怎么需要曲意逢迎。可是总有些故事不吐不快,牵动人心悲喜,随情节起伏跌托。提起笔若手握珠玑,放下笔畅快淋漓。
小猴爷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墙上映着窗子透进来的些许晨光,“这人生,真是寂寞啊。”
“小翠啊,你可有意中人?”澹然居的桂花树下,萧芙坐在火盆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喝酒。
小翠头摆着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小翠一心只想如何服侍小姐。”
萧芙一个指头戳向小翠的脑袋,“就你,还一心只想着怎么伺候我?我还不知道你?”
“唉,你说这书里边,两个人相遇相识,电光火石一般。那两个人,无论是哪一个,想起来满脑子都是他们跟萧衡的画面。就这么嫁了真是死得不明不白,我总得轰轰烈烈一回才成!”萧芙喝了一口菊花酒,把那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小翠,给我准备行李!我要逃婚!”
“逃婚?!”小翠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姐,这可使不得。”
“哎呀,使得!”萧芙一跺脚站了起来。
小翠哭着跪行至萧芙跟前,用手拉了她的袖子,“小姐,你要是走了,叫老爷夫人怎么办啊。”
萧芙一脸毅然决然,“小翠,你可愿看着小姐我一生痛苦不堪?”
“自然是不愿。”小翠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萧芙紧紧握住小翠的手,凝望着小翠的双眸,看的小翠有点发晕,“那就别拦我。”
“那老爷夫人怎么办啊,你这么一走,他们再也见不到你了。”小翠眼泪汪汪,眼看要哭了,“我也跟你走!”
“你真是傻,躲过了这风头,我再回来啊。”萧芙粲然一笑,把右手一抬,做了个砍人的样子,“你现在这好好等我。等我走了,给你来一手刀,把你打晕过去。到时候爹娘也怪不得你了。你要是跟我走,还得受罚。”
“手刀。。。”小翠吓得牙关打颤,“。。。打晕。小姐,你还是带上我吧。。”
“哎,你再说我现在就把你打晕过去。”萧芙一瞪眼,小翠悻悻地把嘴闭上,不敢再说。
萧芙心想,小翠这家伙,若是一起出去也是个拖后腿的,还不如自己逃出去潇洒快活。
天微微亮,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清凉,朝霞倒映在清明渠中,尚书府院墙外,那小艄公章济就已经站在船上,眼巴巴地望着尚书府墙根儿下那个狗洞。
突然,一个鼓鼓囊囊包袱从狗洞里露了出来,大概是因为里边装了太多的东西,卡在那墙上,半天也没能被推出来。章济急忙过去,不知是不是应该搭把手,却看见那包袱又被抽了回去。
从墙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死小翠!这大饼怎么会在我包袱里?”,“这块红布又是干什么用的?!小翠这臭丫头,刚才应该下手再重点儿!”
过了一会儿,那包袱终于又从狗洞里轱辘出来,明显是缩了水。紧接着,萧芙的脑袋从狗洞中探了出来,看见章济,冲他笑了笑,接着整个人都钻了出来。
她着了劲装,头发束得在头上只得一个髻,如同男子一般,显得英姿飒爽。章济连忙把替她收着的男装奉上,“芙小姐,这衣服洗净给你收着呢。”
萧芙把那衣服塞进包袱里,“这次不是出来玩。出来行走,着了男装反而显得鬼鬼祟祟。扮作女侠一般,反而不碍眼。”
“小姐这是要去干什么?小翠昨日匆匆忙忙叫我,也没说清去作甚。”章济把船划开,嬉皮笑脸地问。
萧芙掬起一捧水,往他脸上一泼,“你看我这是像要干什么,落井下石的家伙。”
章济要躲,那水却没到他身前,就洒得差不多,“我的大小姐,别啊。我这衫子可也是新洗的。”
萧芙撇嘴笑了笑,“小姐我啊,如今是在逃婚。”
章济一听,吓得船桨差点掉在水里,逗得萧芙哈哈大笑。
“嘘,小声点!你不是要逃婚吗?”小艄公虽然是还没遇到过逃婚的,也知道逃婚的人不该是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你倒是逃的哪门亲?坊间倒是还没传出来。”
“没看出来啊,你还挺热心。”萧芙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御林军杨家,还有镇西将军家那个讨人嫌的。”
“哦呦,瘦田没人耕,耕开了有人抢啊!”章济咂舌,“就你这样还两家抢。”
萧芙又一泼水泼过去,“你那叫什么比喻!小心我不给你船钱。”
他俩自小撵熟,章济时常忘了她尚书小姐的身份,才如此口无遮拦。他看萧芙要怒,摸了摸头,道:“这两家抢亲,我要是你,我也逃了。你倒是怎么打算,难不成真不回家了?”
“我就是避避风头,真离了沁园,小姐我指望什么活着?”萧芙看着脚下粼粼的河水,沁园外墙的倒影,渐渐摸不到了,“让我去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堂堂尚书之女能去打劫吗?沿街卖艺也不是我能干的。小姐我对我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的。”
萧芙幽幽地叹了口气,“离了沁园,我什么都不是。”
小艄公看着萧芙想劝两句,可是又不知说什么才妥帖。人家锦衣玉食,不为生计所迫,从来都是自己这等小民连羡慕都不敢羡慕的。不过他才头次发觉这高门大户的出身,原来也有这些烦恼。他用力将桨往河堤一戳,那乌篷船就如梭子一般,往北逆流而上了。
萧芙酬谢了章济,就奔着城东去了。她心里早有打算,去那茶馆要间房,住上几天,再回去探探风头。
一路上走得顺利,沁园发现自己不在,起码也要到早饭时候。萧芙却还没看过长安城晨曦初露,刚刚转醒的情形。各坊的大门刚刚打开,金色的阳光从那大门中投入贯彻东西的大街,照的石板路上阴影斑驳,阴阳交错。
萧芙避了朱雀大街,以免遇到去朝中的大臣官员,却仍然看见几次官府的轿子在坊中招摇而过。商贩的摊子却好像一瞬间就能搭设好。之前还不在那里,一眨眼,摊子上的各种小吃已经腾腾地冒着热气。
她对那摊子多看了几眼,那小贩察觉,抬头与她对视。萧芙摸了摸肚子,临行前小翠非让她吃足了饭,以免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这倒是多虑了。她如今不打算吃东西,赶紧偏了头走掉。
这清晨空气甚好,萧芙想,日后也该多早早出来走动,再叫上萧衡一起。只可惜在这城中有亭台楼阁遮挡,日出依然是看不得的。
萧芙到了茶楼时,那茶楼还没开门,侧巷里却出来一个人,身上披了黑色大氅,帽子罩在头上,正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这个样子,明摆着告诉人家他再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想不注意他都难。
萧芙看得有趣,那人却一个不小心撞到萧芙身上。他低头道了歉,正想走,却被萧芙一把拦住。那人如惊弓之鸟,浑身僵直,差点真就跳了起来。
他这一来,把萧芙也惊出一身冷汗,这人怎不走反跳,自己莫不是遇到了千年老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