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哪里知道念念有这个念头。”
“不过……”花铃说道,“我也想二哥了,还有……”
还有谁,唯有沈来宝明白。
他又何尝不想,不想看到花二哥,不想看到和他一起回来的盘子。听军营里回来探亲的人说,花朗像不要命似的,每回都是冲锋陷阵。总会弄得一身伤,可这样的确是攒了不少军功,颇有威名,官职也节节高升。
七年之约,或许很快就会到来了。
七年之约已到,念念从个小团子长成个豆丁,都在墨香书院“横行”了三年,可还没有看到她的小舅舅。
倒是有一次小舅舅回来了,可是没想到她跟外祖父去外头游学,没碰上。
久了,沈念念也就将他当做传说。
年后初春仍寒,不见飘雪,可却下着冰雨,将行人都冻住了。
沈念念脚上的两只靴子已经被水坑的水打湿,鞋面也全脏了,可她一点都不在意。踏着步子回到家里,进门就见管家朝她挤眉弄眼,“贺先生又来了。”
这个“又”字很重,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沈念念想,大概是三十次吧。
她撇撇嘴,慢悠悠走进里面。大堂里头,正拉着她祖父絮絮叨叨的老者一看背影就知道是贺先生,那个教她一年,就跑家里来告状三十次的老先生。
“沈老爷,不是我来打搅您,只是您那孙女……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贺先生说起话来花白胡子抖动,气得不轻,“元宵佳节,我们书院祭文曲星,结果她跑到前头来说,天上是没有神仙的,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先生,您是小孩子吗?”
沈老爷瞪大了眼,这这这……
“还有,我跟学生说,你们要早点起来看书,吸收天地灵气,方能醒脑聪慧。结果!”
正拿着茶盏的沈老爷被吓得一个手抖,差点没摔了茶盖子。他的心也苦了起来,一年听了三十回投诉,他的心脏哟。
贺先生恼道,“你家孙女说,朝阳未出,那树啊草啊吐出来的东西都是脏的,早起不对,得晚点起来,至少是晨曦已出。”他说着怒拍桌子,“歪理!!全都是歪理,老夫活了六十载,就没听说过这个理!她、她目无尊长!”
沈念念在后头听得眉毛直挑,还没出声,就见祖父目光扫来,已然看到自己。
沈老爷板着脸道,“沈念念!”
“爷爷。”沈念念快步走了出去,又向贺先生问好。
贺先生瞧见她就气得胡子要翘起来,哼了一声没理她。
沈念念站在大堂中间,负手而立,面上毫无惧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沈老爷瞧着,额头青筋直跳,头上只冒出三个字来。以前常听儿子说的那三个字——熊、孩、子!
第124章 白驹过隙
沈念念看看自家祖父,又看看老夫子,已经习惯了。见祖父这么生气,她才把手放好,老老实实地站着看去,又唤声,“爷爷。”
“喊祖宗都没用!”沈老爷偏头对下人说道,“拿鞭子来。”
沈念念微微瞪大了眼,片刻镇定下来,“爷爷念念没做错事。”
“你顶撞夫子,还百般给夫子难堪,还没做错事?”
沈念念眉头一皱,“可念念说的没错,爹爹就是这么教的,外公也是这么教的。夫子说外公是明州城最博学的人,还夸了半天呢。可为什么到了念念这,就是顶撞师长了?”
她一脸不解,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让沈老爷哑口无言。贺先生又气得要跳起来,“花老爷怎么可能说这种话,你休要将这事推给你外公。”
沈念念不知不觉又负手而立,“我外公就在隔壁,现在就在家,我们可以过去的,先生。”
沈老爷说道,“胡说,方才你外公分明出门去了,我亲眼见着的。”
“没有,外公还在家。”
“你是从那回来的?”
“念念连大门都没进。”
贺先生轻笑,“沈老爷你瞧瞧你孙女,小小年纪满口胡言乱语,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沈念念不喜他冷嘲热讽的语气,面上还和和气气的,说道,“我是没进去,可是刚回来,我在大门口瞧见我外公身边的小厮了,他还请我进去坐,同我外公唠嗑。所以我外公必然是回来了,也不用亲眼看见,便能推理出来。”
“……”
“……”
沈念念见两人的脸都青了,顿了顿,又把手放好,继续老老实实做乖孩子。可是她好像把祖父气着了,他依旧朝自己吹胡子瞪眼。她只能站得更笔直些,做乖孩子,乖孩子。
“沈念念你给我去祖祠跪着!”
沈念念转身就去,也不求饶,看得贺先生都没法多追究。临走前他稍有迟疑,才道,“沈老爷,念念倒是聪明的,就是没用对地方。就……就罚她跪一会吧。”
沈老爷拧眉,“不跪上三个时辰不许出来!”
贺先生动了动嘴皮,想到这已经算是沈家家事,就没吭声,道别离去。
他刚上马车,沈老爷回身就往祖祠那跑,跑得带风而过。进了祖祠,他一把拽起孙女,拍拍她的膝盖,“念念啊……你跪疼了没?管家,管家快拿药来!”
“爷爷我没事。”沈念念弯身拍去膝头上的一点尘灰,“贺先生走了吗?”
沈老爷点头,“走了。”他叹气,“你就不能不要总气你夫子。”
“念念没气他,念念说的都是大实话,爹爹就是这么教的。”
沈老爷大怒,“你爹那个混蛋。”
“可外公也是这么教的。”
沈老爷顿了顿,“你爹真是混蛋!”
“……”横竖都要骂她爹,骂人的还是她爷爷,那她就没办法骂回去了。沈念念不开心,她低头用鞋子在地上擦了擦,这才道,“爷爷,我不要去书院了,先生稚气,那些小豆丁更幼稚,没办法和他们好好说话。”
沈老爷无言以对,他这孙女什么都好,最好的,就是聪明,聪明得要逆天。
太小的时候还不明显,长到五六岁,就不爱往孩子群扎堆了。但凡她外公带她去外头游学或者同些文人墨客喝茶,她回来总要叽叽喳喳说上半天,受益匪浅的模样。
家里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孩子,哪怕是个姑娘家,沈老爷也疼她,捧在手心都怕摔了。
儿子本来有希望能出仕的,只是当时被他拦住了,到了这几年,倒越发觉得遗憾。见孙女有望,更是疼啊。可是也太不让人省心了,他摸摸她的脑袋,“你爹娘是断然不会同意你不去的,祖父倒没什么。先回房。”
沈念念点点头,安然无恙地回自己的房间去。问了下人爹娘可在,说在房里,她立刻往那蹦着步子过去。
沈来宝和花铃正在房里看信,信是花朗的,照例是来自边塞。这几年花朗的字越发的遒劲有力,见字如见人,字迹里也能看出他历经的岁月风霜。
落款处,依然有个盘子。只是盘子一旁,这四年来总要多出一点,两人总觉得……他们是有小盘子了……
但或许又只是多了个画圈圈的习惯……
花二哥他们不明说,两人也当做没发现,事情问得越详细,哪日信被人拦截,也容易看出端倪来,便是杀身之祸。四人书信往来得小心,不敢有丝毫差错。
“爹爹,娘。”
沈念念从门槛跨入,快步往母亲那走去。花铃一眼就瞧见她的鞋子,“你又去哪里玩了,鞋子都湿了,瞧瞧你的裙摆,都是脏泥。”
“外头下冰雨呢,我回来的时候中途下车买东西,听见茶肆那有人说话,就过去听,那老先生说得可好玩了。”沈念念说道,“比我们夫子说得好,可茶肆都坐满了人,我就挤啊挤,挤了一个位置,可没地方坐了,只能站在烂泥地里。等明天我还要去,那老先生说他明天还在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