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待在盖亚表面,并在可预见的未来,继续这样待着。
当然,这样想是有些悲观,如果将眼光放近,离开盖亚、前往太阳系其他行星,
这对今天的人类而言,倒不是一件难事。
金星,水星,自然条件恶劣,火星相对而言“友好”一些,至于更遥远的木星、金星,浓密气体令人望而生畏,再遥远的天王星和海王星则有点遥不可及,
故而旧时代的科幻作品,往往瞄准火星,现在看来,这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可是,话说回来,对今天的净土民众而言,
又有什么理由,非得要亲自造访,去踏足这一不毛之地。
顺着这思路,没有再思考更多,方然简单的向娜塔莎说明情况,即,在当前“全民永生”的大环境下,制约人类走向星辰大海的,并不只有航行技术。
而是在现有状态下,人类的每一分子,事实上都在“混沌”中枢里存活。
即便未来有了可以远程操控的血肉之躯,显然,操控所需的物理信道,受限于光速,必然会有一定的感知与行动延迟,而这就意味着,对净土民众而言,其操控的身体无法远离“混沌”中枢。
“方然,你的意思是,如果借助‘肉身’生活在这世界,我们这些永生者,
就没办法离开盖亚太远?”
“恩。
原则上,是可以无限远,让‘自己’登陆海王星、甚至更远一些的天体都没问题,毕竟我们已经借意识迁移而拥有了近乎无限的生命,血肉之躯,又可以冷冻、休眠。
但是距离一旦拉长,譬如,信号从‘混沌’中枢传递到海王星,一来一回要八小时,这意味着倘若我们登陆海王星,远程控制的身体,从接收到外界讯息到做出反应,时间间隔会长达八小时,这根本不切实际。”
言简意赅,方然对娜塔莎所说的,正是一个意识迁移带来的、目前无法克服的难题。
人类,不管为探寻未知、还是为延续文明,仰望星空时,必然会产生向外走的念头,在过去,制约这一愿景的是技术和人类的寿限。
而现在,人类的生存方式,则取代了后者,成为一个莫大的难题。
听了方然的解释,娜塔莎歪头想了一会儿,有点不以为然:
“的确如此,可是,既然我们都已经因意识迁移而成为了‘灵魂’——好吧就是生物电,那么,星际远航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更简单了才是吗?
这样一来,航天器只需携带能维系这生物电的系统,而无须维持一批血肉之躯,从能源、资源消耗的方面考虑,这不是更省事,也不需要面对身体的衰老、更替,反正我们又不会死,一直航行几千年、几万年,
就可以抵达太阳系外,甚至更遥远的地方,不是吗。”
少女的想法,乍一听来是挺有道理,方然听了,却慢慢摇了摇头。
“把意识从‘混沌’中枢,迁移到航天器,是吗;
这当然可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栖居地从‘混沌’转移到飞向外太空的航天器,死亡的威胁,就会再度降临了哦。”
一时间,语气有些严肃,看着男人脸庞的少女心头一凛,感到丝丝寒意。
是,的确如此,方然他说的没错,所谓“永生”、“无限长的生命”,并不是自己又一直维持下去的能力,就可以高枕无忧,即便自己不死,倘若遭遇外界的伤害,也照样有可能被赶下时间的列车。
搭乘航天器,进行星际旅行,这一过程的危险程度是不言而喻的。
一旦遭遇不测,或者,仅仅是偏航、迷航等事故,不论栖居的设备被破坏,还是能源耗尽,流淌在设备里的生物电都会消散无踪。
直白的讲,就是死亡。
对一个已经借助“意识迁移”,拥有无限生命的人,会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你的意思是……
的确,想一想就是如此,原本我一直以为人的有限寿命,是迈向太空的不利因素,毕竟,在漫长航行中人会死去,因此,如果要抵达太阳系之外的天体,恐怕人类就得在航天器上繁衍生息,或者用冷冻、休眠之类的技术。
可现在呢,我们都已摆脱了身体的束缚,不会死亡,却会因为贪恋这无限长的生命,而厌恶任何风险;
也不会愿意再搭乘飞船,去探索远方。”
“是啊,一旦获得了永生,还有谁会甘冒死亡的风险?
哪怕是为了探寻未知。”
人类,迄今为止的“永生”,物质基础是“混沌”中枢与意识迁移,脱离防卫严密的“混沌”基地则意味着风险降临,一旦自我意识被毁灭,
就意味着死亡。
但还不止如此,这时的“死亡”,对净土民众而言更无法接受:
只因在“意识迁移”技术的加持下,这已经从一种宿命,变成了可怕的厄运。
当所有人都难免一死时,鼓起勇气,面对可能丧命的危险事业,很多人或许还能做得到,毕竟西大陆古代的诗词说得好,“人生自古谁无死”。
既然人皆有一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便是勇者的抉择。
可现在呢,当死亡成为可选项,说的更难听一点便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只要老老实实待在“混沌”中枢,在“里世界”波澜不惊的度过每一天,就无须畏惧死亡,这时,遥远星空的一切奥秘,还真的很重要吗。
话题一旦涉及死亡,气氛,便不知不觉沉重起来,沐浴在阳光下,方然却觉得有点冷,不自觉的搂紧了娜塔莎。
永生导致的这些变化,影响的,就只是探寻未知吗……
看来,是该找时间与白大褂们谈一谈,弄清楚人类未来的科技走向。
一次寻常的谈话,暴露出的问题,却很本质,接下来两个年轻人依然在海边徜徉,度过美好的一天。
傍晚时分,在车站拥抱、道别,“里世界”中没有所谓“家”的概念,也没有必须回初始坐标的必要,夜色阑珊,方然在一片寂静的山坡上徘徊,按视野中的光标指示,走向远处几顶透出光亮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