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次新生,这时候,曾经憧憬的永生已近在眼前,方然却感到迷惘。
当一个人有了无限长的生命,无限长的时间,人生,究竟要怎样度过,这并不是一个自然而然就能解决的问题。
过去,曾几何时,人人耳边都曾响彻“时不我待”的谆谆教诲,只因时光一去不返,不及时努力就只有暗自蹉跎,但是现在,紧迫感近乎消散无踪,方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彻底的轻松氛围。
一旦有时间,条件,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这的确很难回答。
想一想自己的兴趣,爱好,乃至于特长,有什么是可以在这世界发挥作用,填充时光的呢,似乎也并没有。
方然的特长,说起来,可以有很多,最起码在信息技术这方面,多年未曾耽搁,总归也还有一定的实力,但是,这是否说明自己热爱it、计算机、程序开发这些事呢,诚实的讲,自己真的不知道。
努力学习编程,理解计算机世界,一切都是为了在旧时代活下去,
进而才有可能追寻永生。
若非如此,自己,从五岁开始走过的,恐怕就会是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撇开生存压力的赋予,一个人,从小到大,究竟会衍生出怎样的兴趣、爱好与专长,这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沉浸在思索中,从潜意识的最深处,发掘意念,方然一路上走的很慢,他很想弄清楚自己真实的爱好是什么,绞尽脑汁思考后,却不得不承认,似乎他脑海中除了“活着”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念头。
这一点,显然令人不快,但原因方然现在也清楚的很,
这完全是历史的痕迹。
生而为人,一下子来到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是自然而然就能知道何为“生活”,这是人生最根本的概念。
寻常人的一生,追求,当然会有,但是深究那些或急迫、或从容,或高尚、或卑劣的追求,背后的根本动机又是什么呢,多少人并没有去思考过,并,潜意识里只遵循“求生畏死”的衍生品——追寻快乐、逃避痛苦,而劳碌不休。
这样的人生,千万年来是一种常态,不分种群、尊卑、贫富、贵贱,
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
人生,就是这样吗,被演化塑造的求生畏死驱使着,辛苦的、匆忙的走过这一生。
这样的人生,显然,绝非人类心底里想要的,之所以无数人仍然在这条路上跋涉,也无非是根本没得选。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一下子变成了无限可能,
也难怪自己会心生迷惘。
人世间,究竟有没有遵从本心、不受生死驱使的人呢,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不可能”,又或者以为,只有阅历广博、大彻大悟的世外高人,才能撇开这嵌入基因的求生畏死,而升华到更高的精神追求。
但,其实不然;
孩童,从幼儿走向成年的每一个体,都曾多多少少具有这宝贵的特质。
回忆往昔,自己的童年,委实并没有多少光彩,也几乎不记得有过什么时候,自己,会像其他的几岁孩子那样,在简单的活动中,获得最纯粹的快乐。
但多年经历,也足以让他明白,自己的这种童年实属反常,一般孩童的童年可绝不是这样,而正如多少年前自己所见所想的那样,罔顾生死、无关苦痛,沉浸在眼前的快乐时光之中,仿佛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不,并非如此,又有谁能否认,彼时彼刻,那些孩童正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呢。
只不过这快乐,注定并不久长。
长大成人,这一过程是多方面的,从自我意识上讲,大概便是理解自己身处的这世间,并非只有美好,无忧无虑的日子,注定短暂,死亡,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会揣测、却注定无法弄明白的结局,
就虎踞在不远的将来。
一旦明确这些,人,便不可能再回到童年。
童年,无忧无虑的童年,自己并没有一点经历的过程,如今,却给了方然某种启示。
沿着这样的思路,渐渐地,他也明白了“里世界”中数百万民众的每一天,是怎样生活,这些都可以作为自己的借鉴。
没有爱好,没有业余的特长,甚至没有未完成的心愿,这些都无妨。
重要的一点,则是净土的每一个人,摆脱俗务后,都将完全而彻底的掌控自己的人生,用无限的时间、精力与热情,
去实现自我,去探寻未知。
一开始不知道做什么,这没关系,至少,方然觉得他还可以找老相识们谈一谈。
西历1547年,迁移到“混沌”中枢的民众数量,已超过七百万,迁移过程还在逐渐加速,在过去的若干年里,已经有斯蒂芬*霍肯、理查德*费曼、肯*汤普森等旧相识,迁移到“混沌”,获得了无限长的生命。
这些人,现在都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呢。
离开房间后,一直在寂静的林荫道上漫步,摸摸衣袋,方然现在身无长物。
不过在“里世界”,可想而知,一切都是强人工智能虚拟出来,无须移动电话、电脑之类设备,民众也可以方便的互相联络。
而且这种联络,与未来的现实世界不一样:
意念控制,现实中尚未研究成熟的技术,在这里则十分方便。
意识刚有所动作,眼前,便叠加一幅数据页面,清晰的字迹列出编号6724008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以及其当前的大致情况。
这种显示方式,意念控制,方然现在还不是很适应,原因主要在于这一系统的交互性较差,“盘古”刻意如此设定,避免在未来的文明2.0时代,人类因现实中没有意念控制系统可用,而留恋虚幻的“里世界”。
在原地“思索”了一小会儿,查询起来,还是有点不得要领。
看了看四周,这时,视野中倒出现了光标,按光标指示走进路边一栋建筑,他发现这里的确有一台传统的桌面式计算机。
“哦,你、你好。”
看到计算机前坐着一位年轻女士,方然迟疑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