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号那天,天还蒙蒙亮。
黑影轻手轻脚地爬到沈星南房间,一声不吭地把耳朵趴在门板上,仔细听门内的动静。
黎素略感到不对劲,抬起手试着推门。房门被毫无障碍的推开,沈星南昨天晚上竟然没有关门。
她趁机窜入门内,甚至连灯都没打开,直接摸到沈星南的卧室。
厚重的窗户简单地合在一起,两片窗帘之间透出星点缝隙,有束朦朦胧胧的光线从外头射进来,投影在沈星南英俊的面孔上。
黎素循着这点光线,目光静静地放在床上的男人身上。
沈星南的睡姿很规矩,不像黎素睡着后就肆无忌惮地在床上打滚。他阖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睫毛很长,乖巧地耷拉在眼皮底下。
白色的棉被好端端地盖着。
“真像个睡美人。”
黎素趴在沈星南边上,发出一句微弱的感叹声。
她不是变态的偷窥狂、也不是要爬到别人房间恶作剧。黎素只要一想到,第二天白天就能出这扇铁门,她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半夜两三点的时候,黎素好不容易睡着了,长时间都处于浅睡状态。醒来后,一看时间,早上四点,就睡了两个小时。
再睡,就再也睡不着了。
无论是翻来覆去地睡,还是安安静静地睡,还或者是数羊,都没有用。
最后挨到五点半的时候,黎素就再也不勉强自己睡眠,她猜想沈星南可能醒了,但这可能只有百分之十。
她抱着这一丝丝的可能性,偷摸到沈星南的卧室,果不其然,人家睡得好好的,连一点想要醒来的趋势都没有。
黎素不想吵醒他,想了一会儿,就蹲到床脚边,轻轻地把侧脸贴在床沿边,双手交叠,枕着脸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沈星南的睡颜。
这次真成了偷窥贼了……
心里虽这么想,黎素却毫无愧疚和羞耻之意,继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怕沈星南醒来被她吓到。
这家疯人院里的所有人都荡漾在温暖美丽的梦乡里。
红日渐渐升起,跳跃出云面,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
沈星南还未苏醒,就觉得不对劲,手臂很麻、很酸,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是有个千斤重的铁球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上气。
问题是,这东西还有呼吸,还会动,甚至还会说话。
他皱起眉头来,睁眼,转向他的右手边——
于是眉蹙得更紧。
有个流口水的活物死死地趴在他的肩头,躺在他的床上,甚至还把腿搁在他的腿上。
沈星南目光偏移,落到自己的左胸口处,那里有一大滩透明色的不明液体。
液体透过薄薄的棉质睡衣,与肌肤相亲,他已经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黎素的口水渗透进他的睡衣,残留下来的黏腻感。
沈星南深吸了口气,他终于感受到柳院长对待黎素时的心情。又爱又恨,无可奈何,暴跳如雷。
哪一条,都正中他此刻的情绪。
而闯祸的当事人还安心地抱着他睡觉。
沈星南垂眼,把黎素整个人都倒拎过来,扔到床底下的红地毯上。
现在才2月,正值大冬天,南方没有地暖,沈星南天生喜冷,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地板更是又硬又冷。
黎素的整个人一贴到地板,她就被冻得清醒了,表情还懵着,眼睛还意犹未尽地半眯着,缓缓地撑着地板将坐起来,挠挠头发,把本就不怎么服帖的长发挠得更乱。
沈星南看不过去,把床上的被子扔给她。
黎素就势把棉被接住,朦胧着双眼,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的摆设有种陌生的眼熟……
当然,她住的小黑屋才不可能有这么华丽。
“这里是哪里?”黎素下意识喃喃道。
“我还要问你。”沈星南道,“大早上的,你怎么在这里?”他顺便舀起放在床头的手机,亮屏,七点半。
黎素总算是想起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沈星南的房间里了。她稍微低头,如实回答:“想到可以从这里出去,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凌晨的时候,以为你醒了,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恰好你没有关门。”
**
对于黎素来说,能够让前一天睡觉兴奋得睡不着的事例,除了今天这个,就是十五年前,她第一次和全班同学春游。
那天黎爸继续在公司忙碌,黎希陪着黎素去超市买零食,作为她第二天在路上吃的食物。
第二天早上,十几岁的黎希还特意做了一份爱心便当,放到黎素新买的小牛皮双肩包里。
因为黎希知道,黎素中午吃惯了白米饭,路途遥远,坐车路上难免把买来的零食一扫而空,到时候中午就会感觉饿。
黎素直到现在还记得。如黎希所料,她在坐车路上就把那一大袋零食全部解决,连渣滓都不剩。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大多都像黎素这样,爱吃零食,在路上就把零食解决完毕。玩了大半天后,饥肠辘辘,却没有多余的零食吃,只能找些还剩点食物的小伙伴借点吃。
黎素和另外一个小女孩,盘坐在一棵落英缤纷的槐花树下。
另一个小女孩啃着她最后的乡巴佬鸡腿。黎素放下双肩包,从包里掏出食盒。
此时黎素的行动就让另一个小女孩惊奇不已,张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黎素包里究竟藏了哪些东西。
等到食盒盖子掀开,赏心悦目的饭菜映入两人的眼帘。全部都是家常菜,糖拌西红柿、两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压在米饭底下的粉蒸排骨。米饭单独放在一格,量虽不多,但饭粒饱满,晶莹剔透,看得就连刚吃饱的人都不由食欲大振。
更不用说是虎视眈眈的小伙伴们了。
喷香的饭菜味从食盒里飘出,好多人都闻味前来,不由分泌出好多唾液。甚至还有请黎素分她一半的同学。
黎素哪里能肯,这可是黎希特意为她准备的爱心便当。
她见状,立刻把食盒的透明盖子阖上,紧紧地把食盒抱在怀里,谁都不可以被碰。
对峙了挺长时间,好多人都觉得无趣,就纷纷离开了黎素这里。
黎素总算可以好好品尝一下她哥哥为她做的饭菜,却没想到,折腾了那么久,第二次掀开食盒盖子后的便当,已经彻底冷掉了。
冷掉的荷包蛋、冷掉的米饭、冷掉的排骨。
黎素一口一口,吃得仍然津津有味。
等到春游结束,在班级里,黎素的班主任还当场点名批评她不懂得分享。
黎素不得老师喜欢的基因,果然是从小学就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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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南略一沉思:“离开这里真能让你这么高兴?”
“当然!”黎素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都是我两年来,梦寐以求的幻想。你知道我逃了多少次吗?”
沈星南:“多少次?”
“101次!”黎素的神情甚至有些自豪。
沈星南不以为然:“用一个大概的字数来表示次数多,实际上并没有101次那么多次数。”
“哎,沈星南这次你就错了。”黎素扬着眉笑道,“我是真的逃了101次。实实在在的,每逃一次,我就会用笔记下来,失败多少次,我就记多少次。”
101次……
光是听听,就觉得艰难痛苦。
他又想起几个月前王辉的那句话:“我们前门是通电的,硬闯不得,她半夜不睡觉,偏要爬出去,哈哈哈哈哈,结果被麻得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当时听着还没什么感觉。
现在单单听黎素提到“101”次这个数字,沈星南就会觉得很不舒服。
他是真的没想到黎素能逃那么多次。
101次……一年也就365天,她将近半年的时间都在尝试逃跑。这已经成了黎素的执念。
从黎素的角度,竟然看不清楚沈星南的表情,就感觉到他隐约动了几下嘴唇。
声音很小,黎素完全没有听清沈星南在说些什么,出于好奇,她又问了一次。
沈星南没回答,他沉默两秒,转移话题:“你是几点来我的房间的。你来的时候,我竟然没什么知觉。”
黎素回想了一下,确切地说:“差不多五点半吧。”
沈星南皱眉:“那么早?你睡眠足够吗?”
黎素:“不够啊,当然不够。所以我才趴到你床上睡着了。”
沈星南垂眼:“你还想再多睡一会儿吗?”
“啊?”
“我忘了告诉你,订婚宴在晚上举办。”沈星南幽幽地说道,“你起那么早是没用的。”
“……那怎么办?”
沈星南笑了笑:“简单。”
紧接着,黎素连同她的棉被,不对,是沈星南的棉被。黎素连同她抱在怀里的棉被,被一齐提到了沈星南柔软的kingsize的席梦思上。
沈星南拍拍黎素裹住身体的大棉被,道:“方法就是,陪我再睡一觉。”
话音刚落,沈星南就闭上了眼睛睡觉,任凭黎素怎么喊他都没用。
“沈星南。”黎素轻声道,“你之前到底说了什么啊?我就看到你嘴唇动了几下,结果什么也没听到。”
沈星南的睫毛无规律地颤动了几下。
**
那时候沈星南说的是……
——“黎素,你疼吗?”
当初逃跑受到电击的时候,你该有多疼?
区区五个字,沈星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一出口,在这场比赛中,他就只能溃败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