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还蒙蒙亮。
沈星南对着穿衣镜整理衬衫领口,低头,然后屈腰,认真地把衬衫下摆塞进西装裤里。
“早上好。”
黎素的声音。
沈星南的动作瞬间冻住,眼角瞥见床头柜上那闪着绿光的对讲机,沙沙地发出声音来。
他没有管衬衫袖口散开的纽扣,反而把袖口往小臂上方提了提,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扒拉下头发,迈开腿到盥洗室洗漱。
走了两步,沈星南又突然回头,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对讲机也一并带了过去。
他用电动剃须刀刮胡子的时候,对讲机说:“沈星南,我在刷牙了,上次我和老顽童说,牙刷三个月一定要帮我们换一次。我以为他没听,结果我发现已经换上了。粉红色的牙刷柄,敲可爱的!”
一不留神,电动剃须刀错了位,沈星南倒吸了口冷气。被疼的。
沈星南看了眼镜子,原本光洁的下巴处明显多了道浅红色的创口。
他找到藏在茶几抽屉里的医药箱,先用云南白药的喷剂往伤口处喷了两下,找到创口贴,贴到伤口正中心。
“沈星南,昨晚江心离给我带了凡士林,今天早上我用它擦脸。效果挺不错的。”
隔着对讲机,沈星南听到黎素清晰的笑意。
去大厅用早饭,一堆熟的或者不熟的围着,沈星南坐在这一堆里面。他选的早餐很简单,小米粥配青菜。
炖到酥烂的小米粥,入口即化,唇齿留香。青菜是干煸的,去除多余水分,浇上热辣辣的香油,清爽却不清淡。
这顿早餐大多数人都很满意,也有少数不满意的。
对讲机就在不满地哇哇直叫:“沈星南,你今天早餐吃的什么?今天江心离竟然给我送来了一只臭掉的咸鸭蛋,那味道实在太可怕了。”
不仅是江心离,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它吊了起来,一双双发光的熊眼投向放在沈星南碗筷旁的对讲机上。
沈星南慢悠悠地舀了一勺粥,吞进肚子里,头也不抬地说:“江护士,听到没?今天你送给黎素的咸鸭蛋是发臭的。”
周遭一片哗然。她们哗然的当然不是臭鸡蛋。
没过多久,八卦心起来的女人男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谈论起沈星南和黎素的关系来。
沈星南却恍若未闻,该吃粥的还是吃粥。
江心离说:“让她别吃了。臭掉的鸭蛋……听起来就好恶心。”
用餐结束,沈星南抽取两三张纸巾擦嘴,笑道:“这你不用担心,她肯定丢掉了。在这种事情上,黎素不会亏待自己的。”
江心离心想也是,黎素是他们这里典型的维权主义积极分子。她目光瞥及沈星南脸上的创口贴,惊疑道:“你的下巴怎么了?”
沈星南摸摸他光洁的下巴,说:“没什么,早上刮胡子不小心弄掉的。我自己处理好了。”
上午,509办公室里,几位病人等在门口再次接受沈星南的诊治。其中就有陈沉的身影。
陈沉走进沈星南的办公室里,表情惴惴不安,不停地掰弄着手指头,显然情绪很复杂。
沈星南目光瞥到陈沉手腕处的青紫,又想起前几天陈沉在她房间里的大喊大叫,心里清楚得梗明镜似的。
她这是被强行拷起来了。
镇定剂虽然能暂时安抚住病人的情绪,但总归不是长远之计。把人铐起来,就更不是可行的办法。
陈沉的嘴唇轻颤着,显然有很多话想和沈星南说。
“沈哥哥……”陈沉开口就踉踉跄跄。
这句沈哥哥听得沈星南头皮发麻,只好说:“陈沉,你叫我沈医生就可以了。”
陈沉一听这话,脸色骤变,嘴巴嘟得可以挂起一个酒壶,像是要哭。
沈星南还在庆幸黎素没有动不动就嘟嘴的爱好,否则他当真受不住,随后黎素的声音又通过对讲机传了过来。
“沈星南,你猜我在干什么?”
清脆悦耳,听得出黎素心情很好。
陈沉目瞪口呆地盯着对讲机,就听见嗡嗡几声后,黎素自问自答:“我在练字,练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要是我以后靠画画红了,签名还是丑不拉几的话,那样太不像话了。”
陈沉不敢置信:“这是黎素的声音!那它是什么?”
沈星南把对讲机移得远一点,解答陈沉的疑惑:“这是对讲机,以后你们也会拥有的,不用太新奇。”
沈星南边说还边笑了一下,他想到了黎素说的全民拿着对讲机玩捉迷藏的游戏。真是,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玩这种老掉牙的游戏了。
陈沉表情不太愉快:“为什么她是第一个?”
“小白鼠而已……谁当第一个都差不多。”沈星南说,“只是我和她比较熟一点。沟通起来也方便。”
没人会把喜欢的人比作小白鼠。陈沉松了一口气。
她酝酿起情绪,把这几天痛苦的心路历程娓娓道来。沈星南认真听着,偶尔给她提点意见,一边记着笔记:“这几天帮你配的药吃了吗?”
陈沉点头:“吃了。我都按时定点吃的。白天还好,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特别容易焦虑。”焦虑起来她会拔头发,黑发散落在地,头皮都快突出来了。可陈沉不会掀开她美丽的黑发,把光秃秃的头皮亮给沈星南看,她做不到。
女为悦己者容,这道理太浅显易懂。
对讲机:“沈星南,我让江心离在淘宝买了条雪纺连衣裙给我,很好看的,就是平常不能穿。改天我穿给你看看。”
又是一例女为悦己者容。
陈沉脸色微沉,有些挫败地扶额:“素素这是怎么回事啊,什么都和你说,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
沈星南想了想说:“她大概不知道我听着,把我当树洞处理。”
果然,对讲机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沈星南你肯定没把对讲机带在身边吧?否则怎么一句话也不回我。我们来玩个游戏,我说沈星南你说吱!沈星南,吱!沈星南,吱!哈哈哈哈哈。”
像是料定这是她一人的舞台,黎素玩得越来越开心,肆意妄为,毫无忌惮。
陈沉实在听不下去了,黎素和沈星南看起来很熟,否则她不会无聊到这种境界。好在沈星南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黎素,这也给了她一点心理安慰。
黎素还在继续唱传说中的rap:“沈星南!”
谁知道,沈星南就把对讲机举到嘴边,按动说话的键,嘴唇微动:“吱。”
对讲机:“……”哔,捂脸逃走了。
陈沉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的耳朵出岔子了,捂着心脏就要倒下去。她差点肉搏,把对讲机抢过来,然后掐着沈星南的脖子怒吼:“我是病人啊!我有精神病啊!你在一个抑郁症少女面前秀恩爱好吗!”
好在陈沉忍住了,心想等到下次找个比沈星南美一千倍年轻一千倍的少年,好好玩弄对讲机秀恩爱。
**
几平米大的小房间里。
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黎素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原来他一直都是听着的?还是就那时候听到了?
黎素想不明白是哪种情况,但哪种情况都很让人感到羞耻啊!她今天所有的行为,都好像在间接表白……而且自言自语,极度幼稚……
黎素卧倒在床上气喘吁吁,她捂着发烫的脸颊,感受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
她仰视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在心里问道:“黎素,你这是第几次心动了?第三次了?还是……一直就觉得心动,从来没有改变过。”
“啊啊啊啊啊!什么啊!就说沈星南是我喜欢的长相嘛!这没办法控制啊!!!”
被降职的王辉路过黎素的房间,肩上还背着拖公共洗手间的拖把,臭哄哄的气味让所有经过的行人都避着他。
听到黎素的大叫后,王辉发出一声不屑地嗤笑:“奸夫淫.妇,狼狈为奸,欺负好人,天生一对。”
嘲笑完之后,他踢了黎素的房门一脚:“有话好好说,别咆哮。”
黎素发现她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之后,更觉难堪,轻咳两声来掩饰内心:“谁在外面?”
王辉邪魅一笑,对着门喊:“你王大爷!”
“……”黎素哦了一声,“原来是扫厕所的王辉?”
王辉一脸黑线,正想回嘴,被经过的江心离看到,捂着鼻子皱着眉说:“以后清理完厕所就把拖把洗洗,就算不洗也不要拎到这里来。真的……很难闻。”
走廊经过的人纷纷点头,唯恐避他不及。
王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这种险恶的眼神委屈到,什么也不想辩解,背着那把臭气哄哄的拖把离开了。只留给他们一个孤独的、哀怨的背影,我见犹怜。
江心离走到黎素的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严厉道:“以后表白就当着人家的面,这样子我们听到了,沈星南是听不到的。”
黎素呜咽一声,缩在房间里不说话了。
沈星南已经处理完左右的事,正要回房,刚走到走廊入口,就听见江心离提到他的名字。
他看向江心离:“我该听到什么?江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