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方哲仍然站在酒店顶层的落地窗前,俯视这个陌生的城市。云层随着西风流淌,警车的灯光闪烁在易北河畔。黑夜掩盖了城市与城市间的差别,合上眼,他会觉得自己回到了c城。
c城瘟疫爆发的那个夜晚,应该没有这么平静吧。
距离发现异常已有七个小时。七个小时里,执行部技术人员全力恢复高科实验室服务器上被删除的数据。他们得到了今天早些时候的监控视频和部分安全数据。
从安全数据看,下午16时52分,一场误报的火警引发五级防疫警报,并导致大楼封闭。
监控视频比这个时间晚几分钟,从17时03分开始。19分钟后,大楼中的人同时出现感染迹象并在几秒钟后昏迷;半个小时后,他们又同时站起,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三个小组,把视频反复快进看了三遍,却没有一人人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感染源是什么?感染速度有多快?这件事和吸血鬼的研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实验室中的一幕,方哲问自己,总觉得似曾相识?
“少爷,太晚了,您该休息了。”段铭从门外走进,劝道。
方哲答应了,回到桌边,把电脑合上,又问:“你觉得阿德勒家主怎样?”
“您是指迈克·阿德勒少爷吗?”段铭犹豫了一下。“虽然身有残疾,仍能从阿德勒家族众多继承人中脱颖而出,一定很聪明吧。”他很谨慎地没有去评价一位家主。
“太聪明了。”方哲苦笑,沉吟片刻,又说:“记着,以后我的东西别让外人碰,尤其是阿德勒家的人。”
他看出段铭眼中的惊讶,但没有解释。
这一夜,方哲睡得很不踏实。父亲的话反复在梦境里出现,“别和我说你尽力了,失败就是你的错!”
我不能失败,他对自己说。
说不清是梦或者不是。枕畔,有了海涛拍岸的声音,数千年前晨光中的片断又在眼前闪现:逆光而立的黑衣拉斐尔,打磨面具的阿纳特,岩洞里沉睡的青年合着眼,像一尊沉睡的雕像。
“我从那里带回了他。”恩基神族的阿纳特的声音蒙眬遥远。“……您看,如果给他一点血……您瞧,就像这样……”
一滴血滴在青年的唇上,他的嘴唇蠕动起来,贪婪地吮着那滴血。
鲜血。
方哲突然醒了,轻轻的敲门声清晰却不激烈。负责夜间值宿的人等了几秒,推开门,“少爷,您说有事就立刻叫醒您。”
方哲点了点头,起身换了衣裳,来到会客室。
天还没有亮,技术主管鲍克林戴着黑眶眼镜,双眼兴奋得发光,看见方哲走进,就慌张地打开电脑盖子:“很抱歉,阁下,打扰您休息了。但这个东西……我想您一定希望立刻看到……它的范围比几个小时前扩大了一倍,我的一个技术人员注意到了它……您看,就在这儿!”
监控画面来自24号摄像头。那是b306实验室,出事时有三名研究人员在此工作,敞开的培养皿旁有一根打碎的试管,原本白色的台面上有一块奇怪的疤痕状的东西。鲍克林把它放大后,方哲背心一阵沁凉。
鳞片!
细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
在地球的另一面,何川也看着鳞片。罗塞尔岛海边岩洞的深处已经没有海浪的声音,静得瘆人。照明灯下,鳞片反射黯淡幽光。
“你们怎么看?”他回头问。
“没错,是创造者。”段小懋点点头。
夏添瞧了瞧手臂中的猫,也点了点同。黑暗中,岩石崩碎的声音格外刺耳。小战神打了一个寒战:“小懋哥,你说这地方像不像坟墓?”
“小夏你别他妈的自己吓自己好不好?”段小懋捏着枪的手攥出了冷汗。
那口枯井就在脚下。何川打燃信号棒,扔了进去。坑道很深,信号棒落地后,遥远得有如夜空中从云层中透来的一点星光。“我下去看看。”何川拍拍拱形支架,确认它可以支撑自己的体重。
猫跳到地面,打了个喷嚏,使劲抖了抖毛,一溜小跑没了影儿。“小波,你别跑丢了。”夏添急忙追了上去。
又是几点岩石破裂的声音。
段小懋把安全绳系在拱形支架的底端,又在井边安上一组滑轮装置。何川戴上呼吸面具。“小心,川哥。”段小懋叮嘱他。
何川点头,心中有些紧张。这是一个没有后援的任务。出发前,方哲布置任务时说:“这是我私人的请求,与委员会无关。这意味着,一旦你们接受任务,就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的同事,朋友或家人;你们将断绝与委员会的所有联系,也就是说,你们将不能得到来自委员会的支援。我无法立刻告诉你这件事的意义,但直觉告诉我,它很重要。我需要你们告诉我,它究竟有多重要。”
何川跟了方哲四年,他从不怀疑方哲的直觉。
绳索摩擦滑轮,发出均匀转动的声响,何川向着井底滑落。头灯照亮井坑,一点点向下移动。
井壁崩坏的程度比上方的岩洞更加严重,残存的鳞片看起来完全没有光泽,何川伸出戴手套的手摸了一下,手套沾上墨绿的粉末。他拉了一下安全绳,上方的段小懋止住绳索滑动。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取样袋,用镊子刮下些粉末,装入袋中密封好。
做完这些事后,何川继续下降,快接近井底时,信号棒熄灭,他又点了一根。墙面风化的残屑窸窸窣窣地从上方落下,这里温度比上面高,渗出的汗水湿透了何川的速干布内衣。
这里热得有些不正常。
井底已经没有鳞片的踪迹,凹凸不平的岩石表面上蒙着绿色的苔藓,触手湿润。
生命。在这个死寂如坟墓的山洞最深处,居然有了生命。
更多的碎屑落了下来。何川呆了一下,心中突然一阵恐惧。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这座深井早已岌岌可危。它在长期的静置中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一旦有外力影响,平衡就会打破。
他就是外力!井坑即将崩塌!
他抓住安全绳,却没有摇动。“我需要你们告诉我,它究竟有多重要。”方哲的声音在耳边鸣响。
这些苔藓,很重要。
段小懋拽动绳索的手已经开始发麻。他已经注意到松动的力量从下方传来,原本稳固的滑轮组不停地打滑。
“小夏!”他大叫。黑暗中没有回应。
忽然,“砰!”滑轮组下方的岩石裂开,滑轮弹开。系在何川腰上的绳子猛得向下一坠,一段急滑后被段小懋死命抓住;绳子磨着井口边缘,绷成一条直线。他一只脚抵在井沿,双手奋力向上拖动绳索,紧咬的牙关发不出一点声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
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段小懋心中腾起的希望又重重跌了下去。来者不是一个人。
还会有谁到这里来?
静谧的空间中,段小懋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他想取枪。但取枪就要松手,坑道、绳索、何川和他勉强建立的平衡就会打破。三十米的井坑一旦坍塌,何川必死无疑。
营救何川只有这一次机会,他绝不能松手。
脚步声转眼就到了近前,光的边缘,人影绰绰。为首者向上推起夜视镜,抢上一步,双手抓住绳索。
“很抱歉,我们迟到了。”
“你是……”段小懋又想笑又想哭,双臂紧绷的刺痛减轻,变得麻木。几双手接过绳索,徐缓而稳定地向上拉着。
“少爷说,你们可能需要一点帮助。”有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