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德国汉堡。
易北河水在寒冷的夜风中流向北方,风声掩盖了划水声,几艘黑色的橡皮艇靠近岸边,二十多名身着作战服的行动人员借着黑夜的掩护,攀上堤岸。两架没有标志的黑色直升机从低空掠过,快速接近。他们的目标是灰色混凝土围墙后的古板的白色建筑——高科分子生物学实验室。
实验室里亮着灯,透过百叶窗,可以看见走动的身影。楼外的停车场上,停着三十多辆车。大门是自动控制,没有守卫。
一个街区外的大楼顶层,方哲放下望远镜。
这里就是照片中的实验室。由于维勒的内线只是一个初级研究员,无法接触核心研究,所以除了照片,她对实验室究竟在从事何种研究一无所知。不过,即使这样,也足以让阿德勒焦头烂额。
奥尔格与吸血鬼合作,在逆天者集团积极准备应对异族剧变的关键时期,隐藏创造者遗物的消息,这已经不是丑闻,而是背叛!
逆天者集团不能容忍背叛,阿德勒也不能隐瞒背叛。逆天者的社会建立在信仰和追随的基石上,奥尔格的行为对家族声望带来沉重的打击,虽然谎言可以掩盖一时的危机,但家族不可能再承受它崩溃后的震荡。
在鹿鸣宫的图书室里,阿德勒对方哲说:“我要求的并不多:一次没有偏见的调查,一个公正的裁定。我把票投给你,是因为我相信,就算你不愿帮我,你也不会落井下石。我哥哥已经死了,阿德勒家族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因为这番话,方哲接受了家主会议决议。
回到桌边,方哲低头研看高科实验室的结构图。这是一座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地上四层,地下两层,配有先进的五级防疫系统,一旦发生泄露,安全装置可以在三秒钟内全部锁死。
这正是方哲最担心的。
吸血鬼制造了导致两千多人罹难的c城危机,所用的病毒很有可能出自这个实验室。如果强攻,只要稍有疏忽,就可能导致危险物质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一味等待,又怕错失先机。
“阁下,十五秒后,人员将全部到位。”执行部欧洲区主管拉凡德提醒他。这里缺乏有效的地势掩护,人员到位后如果不立刻行动,很有可能被对方发现,失去进攻的最好时机。
方哲犹豫不决。虽然他可以确信拉凡德的进攻计划没有任何问题,也相信逆天者集团执行部一定能准确无误地完成任务,但心中总有一根弦奇怪地绷着,让他难以决断。他一言不发,拿起望远镜。
望远镜再次扫过三楼左数的第二个窗口,走动的身影突然让方哲心中一寒。心中那根弦被清晰地拨动,冷汗从掌心沁出。
“行动暂停!”他命令。
拉凡德诧异,但仍不折不扣地执行。直升机离开预定航线,岸边的行动小组原地待命。维勒被叫到了顶层的临时指挥中心。
“维勒先生,麻烦给你的内线打个电话。”方哲说。
维勒有些吃惊:“对不起,阁下。我不能给她电话,会暴露她的身份。通常是她联系我——”
“如果她还活着。”
死人没有身份。维勒听懂了方哲话中的意思,但他不明白方哲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的人一直监视高科实验室,今天和往常没有不同。研究人员在上午九点开始工作,通常要到深夜才会下班。内线的红色minicooper在停车场上十分打眼,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出了事。
“维勒先生,请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方哲投来严厉一瞥。
维勒打了一个激灵。他真是糊涂了,眼前的青年是集团新任领袖,他怎么敢拒绝他的要求?他拿出手机,稍作犹豫便拨了内线的号码。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听。他又试了一次,情况依旧。
“鲍克林先生,你最快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进入对方的监控系统?”方哲问。
“五分钟,阁下。但对方会发现我们的侵入。”安全技术主管鲍克林从电脑前回过头。
“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
室内诸人的目光不由得悄悄投向一旁恭敬而立的拉凡德。这位以老谋深算著称的执行部元老级干将也忍不住腹诽:临阵犹豫,盲目刺探敌情,这样三心二意,实在缺乏居上位者杀伐决断的气魄。
但此时不是指责年轻领袖优柔寡断的时机。拉凡德不说话,鲍克林只得遵命行事。方哲回到窗前,俯视黑夜中的高科实验室。
百叶窗后的人仍在走动,向右三步,顿一下,再向左,回到刚才的位置,重新开始。
五分钟,是保守的说法。
逆天者执行部接管高科实验室的控制中心,实际上只用了3分23秒。当监控画面出现在显示器上——
“天呐!”有人叫了起来。
顺着惊呼者的目光看去,拉凡德头皮一阵发麻。如果他几分钟前对方哲的判断还有所质疑,此时已荡然无存。
五级防疫的红色警报在走廊上无声闪动。理论上,它意味着致命微生物泄露,快速传播,24小时内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
但,画面中仍有人在走动。
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无论是研究人员还是保安,无论他们是否穿着生化防护服,都在走动。身体放松,微仰头,闭着眼,嘴唇像婴儿般轻微蠕动,步调轻柔缓慢,如同钟摆,在障碍物间,做着不知疲倦的往返运动。
明亮的灯光下,他们仿佛陷在无法醒来的梦中,只凭潜意识的驱动,机械地走动。
究竟出了什么事?
疑问在众人心中滋生。如果是病毒把人变成这样,那接下来又将发生什么?是死亡吗?
不,这不是答案。
在那些闭目而行的身影上,看不到任何濒临死亡的征兆。皮肤散发着淡淡的金属质地的光芒,安祥沉静的脸庞甚至称得上容光焕发;而他们的行动所展示出的同步性,以及没有目光的仰望中表达的欲望,让他们的意图显露无疑。
“他们在等什么?”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们在等待被唤醒的一刻。”方哲回答。
一股冷流淌过拉凡德的脊柱,寒毛根根立起。他一生与异族打过无数次交道,从未觉得如此恐怖。直觉告诉他,在一具具木偶般的躯壳下,有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醒来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