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开罗时间九点,北京时间凌晨,经历了二十多小时的旅程,方哲很累,但没有睡。他把外套脱了扔在床上,让客房服务为他送来一杯espresso,把西蒙斯给的照片反复地看了又看。苦涩的咖啡滑过喉咙,身体无奈地靠向椅背,他重重呼了一口气,想起半个月前和寒歌的谈话。
那天是新年,下起了这个冬天第一场雪,他和寒歌来到长乐山。
站在雪花飘散的雾气边缘,寒歌取出长乐甲虫的照片,“这是‘创造者’的标志:波纹线和金字塔形图案,分别象征着创世时的太古深渊和支撑万千世界的阿索斯立柱。在彼岸世界最深的奥古斯深渊之畔,矗立着刻有深渊守护者南娜的金字塔形建筑。据说,那就是创造者的杰作。”
“我从没听说过这一种族。”方哲说。
“那是因为早在异族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们就已经灭亡。”寒歌回答。
“有多早?”方哲追问。
“很早。”寒歌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你用人类的时间计算,那是几十万年之前的事了。”几十万年,足可以让关于那个种族的任何记忆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但寒歌又是从哪儿听说它的呢?
对于异族的历史,寒歌似乎知之甚多。但不到迫不得已,她很少提及。
关于创造者的故事大多只是传说。
他们被称为创造者,是因为他们创造了照耀那个时代的奇迹:城市的灯光点亮亘古寂静的海底,巨大的金字塔耸立在深渊之畔。他们甚至制造出可以穿越星空的金色飞艇,追随命运流星的轨迹,去探寻宇宙的真谛。
创造者用他们至臻玄妙的科技向世人表明,他们终将超越一切自然的界线,步入神的殿堂。
这是所有异族所追寻的道路。彼岸世界的异族们寻找摆脱命运束缚的道路,最终,创造者选择了科技。
据说,他们已经掌握了生命的奥义。
方哲还记得当时的问题:“寒歌,你说‘自由创造生命’,是什么意思?”雪花飘落在寒歌的发间,她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她才把目光落向手中的长乐甲虫照片,打了一个寒战,“他们把生命赋予岩石和金属。它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那时,方哲突然就明白了。
长乐甲虫就是创造者创造的生命,它是金属的,是有生命的金属,它沉睡在密封的罐体里,等待着被唤醒的一刻。
这是方哲必须解开的谜题。
天帝玄石曾说,长乐甲虫既是一把锁,也是一把钥匙;用它锁上的东西,也只有它能打开。几千年前,亚特兰蒂斯的异族要把它送到了长乐山的神域,几千年后,吸血鬼为了取出它,制造了骇人听闻的c城危机。
那么,它究竟锁了什么?
接到井上教授的电话后,方哲立刻组织人手,准备赶赴开罗。出发前,他和寒歌吵了一架。原因,与“创造者”有关。
寒歌不同意这次调查。她说,厄运毁掉了这个种族,所以异族的先民才会在盛放长乐甲虫的罐子上刻下“天谴之物,擅启者死”的字样,视其为不可触碰的不洁之物。这样的东西就算无法将它毁去,也要把它遗忘,抛弃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让尘土将它掩埋。
方哲反驳,既然“不可触碰”,那么,是谁把这个已经消逝的文明的遗物带到人类世界?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人类怎么可能任由这样的危险在自己眼皮底下视而不见,还扮成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
更重要的是,在几十万年前,在异族还没有穿越迷雾来到此岸世界之前,创造者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如何在沙漠中留下e13号遗址?这也许是最久远的人工建筑,它已经诡异地存在了数十万年。
争执的结果是谁也没有让步。最后,方哲说:“寒歌,你不同意这个决定,可以不去埃及。”
但寒歌还是来了。一路上情绪低落,不愿说话。
方哲希望埃及之行能帮他找到答案,但古物所不肯提供e13号遗址的具体坐标。想要在茫茫荒漠里找到一座史前神庙的废墟,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愤怒和无奈之外,他隐隐不安。是因为机场灯光黯淡的刹那,心中莫名的震动?还是——
“叮咚”,有人按了门铃。
方哲开了门。寒歌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裙,头发湿漉漉地站在门外,皱眉轻轻嗅了嗅:“大晚上的,你居然喝咖啡!不想睡觉了?”
“鼻子真灵。”方哲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鼻尖,“怎么,不生我的气了?”
“看见你被人欺负,就不生气了。”寒歌轻巧地跳上床,蹦了几下,发丝上水珠四溅。方哲抓住她,找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你还在研究它们?”她瞥见桌上的照片,问。
“是啊,这是我们手头唯一的资料。”
“快拿过来。路上只顾着和你生气,都没功夫看呢!”
看她颐指气使的模样,方哲心中温暖,知道她这样做只是不想让自己为古物所的事心烦。他伸手取了照片,递给寒歌时顿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的思绪里闪烁。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什么,很不正常。
再次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老大,还没睡吧?”门刚开了一条缝,段小懋就向里张望。“哎哟,寒歌你也在啊。那老大你先休息,我们……”
“行了,进来吧。”方哲头痛,知道这家伙的八卦之魂正在雄雄燃烧。夏添抱着笔记本电脑冲了进来,何川紧随在后:“老大,小夏有发现了。”
夏添的一大特长就是过目不忘。这个优点的附加好处,则是对细节的敏感。翻起显示屏后,屏幕上出现遗址照片。
“西蒙斯传给我们的。”段小懋解释。
“现在是我发言,小懋哥你安静一点。”夏添一有机会表现,就绝不给别人好脸色。看来他的发现非常重要,平时最喜欢教训他的段小懋立刻闭嘴。
“左边是十年前的照片,右边是考古队前天到达遗址现场时拍的。老大,寒歌姐,你们发现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吗?”夏添说道。
“是同一段墙。”方哲观察了两秒钟后,说。
“没错,但拍摄的角度不同。”夏添很满意,把照片放大。“注意那个拐角!看见下方的沙线没有——”
方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虽然角度不同,需要在大脑里进行一下空间转换,但他仍然看了出来。一瞬间,萦绕在心中的那种蒙昧不清的疑惑终于明晰!
“再换两张!”他命令。
更多的照片调了出来,震惊无以复加。
两组照片相隔十年而拍,堆积在残墙下部的黄沙不仅高度没有变化,就连表面弯曲的程度都一模一样。再看砖墙本身,经历十年风沙,多少应该有所磨损。但若仔细对比,就会发现,每一块砖,包括上面细小的蚀孔和残缺,都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或者说,e13号遗址从它建成的那个未知年代开始,就从未改变!
它不是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