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满庭院的轻松苍柏高高耸立着,碧悠悠一片,碧的发黑,如黛。
亘古绵延至回廊,至墙落,毫不客气的根深蒂固。
一步入,恍若惊了那一园子苍碧的梦,跌个满身、满眼。
东宫,被彩木金碧镶饰的堂皇富丽大殿之内,承乾木然推窗,想要风儿缕一缕那繁杂的思绪。面上,浸染焦灼。
适才收到安平提醒,说舅舅已有了背弃他的意思;方才,朝中的探子又来报说无忌向太宗提及魏王之贤。
看来眼下,他若想保得储位,是委实不易啊!
天幕里,浮云盈盈。一如女子衣袖,暗自销魂。
“称心,你在哪里。。。。。。我需要你的安慰,你的鼓励。没有了你,我真的是没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使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顷步而提裙。。。。。。
承乾不禁想起那段美好的过往,顾盼间,已是清泪朦胧。
“殿下,莫要再犹豫,是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苏茂已在承乾身后立了许久许久,他今日前来拜会,亦是识得了眼下朝中局势的严峻。固,特来献策。
他是苏家长子,太子妃苏何语的亲哥哥。自是愈加清楚,如若太子一离东宫,小妹必苦;苏家,必亡。
“决心?”承乾惶苦一转身,凄惶一笑,皱眉不解道:“下什么决心?”
“殿下,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苏茂利着声,心下一狠,铿锵:“逼皇上退位,扶殿下登基!”
“这。。。。。。”承乾震撼,心底一颓然。
丝丝缕缕痛楚、凉薄、畏惧、不安。。。。。。逐渐抽离于脑海、心底、灵魂。接着纠结,再斑落。
“父皇他生我、养我,他是我的父亲,是我在这世上的至亲。母亲走后,他便是我唯一的牵挂与念想,我又怎么可以。。。。。。”承乾轻着声,高大的身庞隐隐的,簌簌颤抖。
“要成大事,不下狠心怎能周全!”苏茂竭力相劝后,话锋忽的一转,走至承乾进前,换上一副同辈友人的架子,诚恳道:“殿下纵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舍妹着想,为太子妃着想啊!她跟了你这么些年,你又给了她什么?能给她什么?我就这一个妹妹,苏家也就这一个小姐。我是断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落魄魄离开东宫,甚至是离开长安;凄凄苦苦,了此残生!”
听苏茂提起何语,承乾眼睛一亮,有几分动情。
是的,这风华绝代的盛美女子;淑丽、容德冠绝的苏家小姐自跟了他后,除了太子妃的庸华与身价外,他什么都没能给她。
先前,他竟日里谋权争势,自是一直没有闲暇顾念她,冷着了她。如今,他因种种不如意而落魄失魂,更是夜夜独留她一人寂寞。他还曾与称心交好,想过要与称心远走高飞,逃离这个家,抛弃她。这深深刺痛、伤害了何语的心。他对不住何语,真的对不住。
称心。。。。。。忆及称心,是呵。称心血淋淋的含冤而逝,还不都是为了保全他的地位、声誉?若自己此次败手,真真对不起了她枉枉送命。
只是,作为儿子,又安能忤逆父亲!他已经伤了那么多人,又怎能再去伤害一颗最深沉的,父亲的心!
“殿下。”苏茂觉出承乾尚有几分犹豫,几分动摇。浓黑瞳仁微转,片刻后,屈身,做下一揖,神色恳诚道:“殿下,臣有一位交往甚好的友人。前几日讲于臣说,望殿下头顶之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急机勿失!既为天兆,缘何有惧呢!”
“天子之气?”承乾骇住,半晌,搭上苏茂臂膀,颤着声,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若是假的,我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劝说殿下你走这一步险棋呀!”苏茂硬着头皮,将这个慌圆下。
承乾转身,闭目,陷入一片纠葛之中。略略思忖片刻,终还是摆摆手,轻轻,存一丝侥幸:“再看吧!舅舅他。。。。。。应该会在父皇面前力保我的。”
“长孙大人是谁?他会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么!”苏茂已有些声嘶力竭。
“可是可是。。。。。。”承乾缓缓瘫坐于金椅之上,眉目褶皱,仍在反反复复局促不定。
“殿下,不要再可是了!想想太子妃那双寂寞、委屈的眼睛吧!”苏茂心一横,抱拳于胸前,竟是直直跪落在承乾脚下。
李承乾并不是个懦弱的人,只是不够果敢罢了。
眼下,经苏茂声情并茂这么一劝,暮然间,那早已化为灰烬的年轻心灵开始重新涌动、复活。昔日里,风干而去的雄心壮志、远虑长谋也随着心的复苏,一点一点,自体外重新聚拢,凝集。
他弯腰扶起苏茂,一瞬里,二人四目相对。瞳仁深深处,是如出一辙的激昂、澎湃。
满满的,冲开了心的闸门。
“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自己暴疾危笃,皇上必定亲自临视,因兹,可以得志。”苏茂小心翼翼四下扫过,轻着声,徐徐于承乾耳语。
承乾忖度片刻,点下了头。
可是,指派谁去呢?一般人自是信不过的,必为心腹才可。
思来想去,承乾眼前浮出一个人的身形——胡人武士纥干。
这个人是当年父皇送给齐王的,汉人名为刘德。
在齐王被斩之后,他见其人可用,便向太宗讨要,将此人收在自己门下。几个月来,刘德亦是忠心耿耿以对自己。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刘德是个明白人,这个道理因该懂得。固,势必会助自己成事。
。
“父皇,儿臣让您为难了。”承庆殿,御书房里,李恪坐于父亲身边,伴着太宗批阅奏折。忽的,便道出这一句。心底处,是经久不散的感动,还伴有几丝涩涩的酸楚,无以言明。
太宗听罢,兀然抬起头,看着儿子慈爱一笑,朗声:“没有。恪儿,是你多想了。”
这些日子以来,太宗有意栽培李恪。虽拥立杨妃为后的决策,因了无忌阻拦,暂时未果;但他却并不是一个肯轻易服软的人。
当初玄武门之变,英武的秦王是多么霸气与决然!他认准的事儿,谁又能撼动得了?
若想叫太宗打消易储的念头,怕除非得李恪自己提出不做。朝臣百官若是愈给太宗施压,太宗的决心,则愈加坚定而不可动摇。
听了父亲这定心之话,李恪抿嘴低头,半晌,讷讷:“可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会同意,特别是长孙大人。”
“他们会的。”太宗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宽慰:“如今咱们大唐啊,眼看着一日似一日的好。唯有拥立一位贤良的储君,日后才方可有望实现:天下有无相恤,患难相救,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大同。大唐的江山,必定会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
李恪俊朗英毅的眉目之间,却滑过几许无可奈何的惋惜、忧愁之态,隐隐含着委屈:“但满朝文武却在纷纷上表,奏请父皇许于儿臣赴封就职。”
太宗倏然一愣,侧目,轻着声,深意徐徐:“是你母妃告诉你的?”
李恪半张口唇,终没有出声,慢慢点了点头,以作默认。
“杨儿也真是!”太宗袍袖微抬,弃了手中案牍,面上嗔怪:“朕叫她宽慰你,婉劝你对朝臣想法、心态莫要记怀;她怎么反倒告知你这些,反倒叫你体恤朕,莫要让朕为难呢!”
“父皇您切莫怪罪母妃!”李恪观父亲言语、神态,心下一急,焦灼诉道:“母妃她也是在为父皇着想,固来嘱咐儿臣的。”
“慕曦她就是这样,并不事事都依顺朕;但却事事都先为朕做安排,朕怎么会怪她呢!”太宗吁出一口气,不无感慨道。转瞬,又对李恪:“诸臣上表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母妃看大了,恪儿可莫要往心里去啊!”
李恪抬头,正望着父亲那双慈爱、欣慰的眼,经久经久。终于,缓缓应下。
“陛下,大事不好了。。。。。。”彼时,张英却慌慌张张自殿外进深处跑入,连声疾呼。
太宗一见,扭头探问何故。
张英到底是老宦官,跟了太宗这么些年,也算经过些风雨。见主子问他,已略微缓过了些神情,恭敬弯腰做礼,面上却仍挂着一副惊魂未定之态:“适。。。。。。适才,陛下派送在太子门下的胡人武士纥干,跑来报说。。。。。。说太子已送出书信,密秘召集各路与东宫交好的将领、勇士。。。。。准备以疾病突发为由,诱请皇上前去探视,再给皇上一个措手不及。。。太子殿下他,他要谋反了!”
李恪内心一颤,惶恐中,更多的是惊蛰。
太宗“霍”地起身,更是晴天里一个霹雳直打下来,灌入那猝不及防的柔软心田,几近晕厥。
“让那武士进来。”太宗勉强镇着声,缓缓抬手。
“纥干说恐太子多疑,已经先行离开了。”张英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宗虚脱的点点头,摆手叫他退下。
“父皇。。。。。。”李恪颤抖着起身,挽住正欲外出的父亲,额心处,已是一片冰凉。
太宗扫过儿子面目,勉强笑笑,却是更显沧桑:“父皇无碍,到东宫去转转看。你在这里等着,事情没有平息前,万不要乱跑。”边说着,边为儿子抚好领口处褶皱,竟如叮嘱孩童一般叮嘱开来。
“父皇,儿臣陪您一起去!”李恪浓眉一竖,语气坚定,血性清目里溢满刚毅。
“你留在这里等父皇回来。”太宗亦是不容置疑。
此时,难保承乾人马有无召集完备;东宫便如那血口魔窟一般发指,他断不能叫儿子随他去赴这个险。
“儿臣不能看着父皇一人涉难,有什么事端,儿臣愿与父皇一起承担!”李恪掀袍,风流倜傥一跪,精雕细刻的英俊面目之上,一脸倔强。
太宗静看半晌,温良的欣慰之感便簌簌漫过心海。转身对侍卫们,目光赫然深沉,语音强势:“你们给朕看好吴王,若朕回来,他不在这御书房内,朕定不会轻易饶过你们!”语罢,稳步向外迈去,伟岸的身影从容而决绝。
“父皇——”李恪目光错落在那苍苍背影上面,惊呼着起身,欲跟上父亲。
得了太宗的令,侍卫们又安能放他出去?自是奋力拦下。
李恪虽有文武才,可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加之众人连哄带劝,折腾了一会儿,却也只得留于御书房内,默默企盼太子回心转意;祈祷父亲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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