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热闹的长安街道上,一家胭脂摊前,叹惋正在和两个小丫头摆弄、挑选着各色胭脂。
水蛇后腰却突然被人抱住,叹惋一惊,赶忙挣开、转身,见是李泰。
“魏王殿下,请放尊重些。”这温叹惋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家碧玉,虽家门败落,却是识得礼仪大体。遇事有那几分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李泰也不恼,端详起眼前女子面貌。
乌发盘起,带着嵌黄玛瑙银钗,齐眉贴牡丹争春金抹额,耳系金玉点翠细碎耳坠,纤长洁白颈部系一串黑色圆润珍珠,垂于丰胸之上,一抹淡黄抹胸。
穿一件三色粉百蝶点穿花白底长裙,束着淡蓝丝攒花结长穗宫缔。
面上温如秋水,敛了几分明丽,换为娴漠。色如晓春之花,细弯杨柳丽眉不画而翠。口如桃瓣,唇如含朱丹。肤若三月新雪,睛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既嗔视而有情。
“到底是江南一带出来的美人,美的竟也带着水灵莹润。”李泰这样想着,做礼一笑:“弟妹这么一只穿花的蝶儿,谁见了不起爱怜之心?刚才有越礼处,弟妹莫要见怪才好。”
叹惋曲身回下这一礼,面上点笑:“殿下好兴致,竟也来挑选细看这女儿家用得胭脂。”
李泰听罢,摇头哈哈一笑:“我可没这雅意!只是弟妹你这么引人注目,想不被引来都难喽!瞧,我倒做了蝶,你却成了花呢!”
“承蒙四哥夸奖。”叹惋挑眉,不温不火的回了这一句。
李泰仍是笑笑,与叹惋作别,转身,带了人离开。
正抬步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从袖口处掉落一方丝帕,李、温二人面上皆未察觉。
待李泰走远,叹惋低头,正伴了几缕微风,丝帕迎风吹落在她绣鞋之前。
惊见,弯腰信手拈起,抖平,见其上绘了一副美人图。
画上女子蓝衣、绿裙、花鬓、青丝。眼睛里散射出愕然、怨愤、惋惜、惊诧、无奈。。。。。。各种神情。
纤小、淡红唇角微微开启,似是凄然而笑,又似是喃喃吟曲。
腰间,黄玉龙柱绘得惟妙惟肖。周围,百花绽放。
整个画面灵动、清新,栩栩如生。
叹惋不禁恍惚,那正是她与李泰御花园里初会的场景。
她穿着一袭淡蓝轻纱裙,腰系乳白丝带。身姿聘婷、曼妙,青扬脱俗。
不知为何,她还清楚的记着那个场景。
夕阳如醉,几许似有还无的微风吹荡在李泰身上,为那淡黄绿边长袍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华色。。。。。。
丝帕左侧,提一行苍劲、秀美的飞白字体。
“初相识,故人归。倒是深情还薄凉?风月尽,归于一枕黄梁。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卿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卿心我心不相似,隔一水,隔天涯。”
咫尺,然后天涯。
叹惋不禁揪紧了袖角,极尽的隐忍。
她的世界里,所有的清傲与坚持瞬间变得摇摇欲坠,万般复杂的情思侵袭全身。
也无心再挑选胭脂,匆匆回府之后,坐于几前,反复细看。
不禁提笔于右侧续书一绝云“无端弄笔是何心?尽惹春情斑驳意。焚花散麝灰灵窍,迷眩深缠梦里人。”
。
“恪儿,我听你母妃告诉我说,安平亲自向你请罪,意求你的原谅?”
丹阳公主进宫找杨妃闲聊,碰到李恪来请安,便截住他,问了一句。
李恪见姑姑问他,点头一拱手道:“文婷妹妹已经与侄儿和解,往后大家便还是一家人。这么隔阂,何必呢!”
“她可是太子的人呀!会不会是在你面前故意示好,其面目伪善呢?”丹阳柳眉垂了一下,不无担心道。
“姑姑,你多虑了。”李恪笑笑,“她以血明誓,对天许诺,还会有错吗?”
丹阳听着,点点头,边思索道:“看来,当真是我多虑。。。。。。只是嫂嫂”说于此,妙目看向杨妃,水灵丰盈:“我这心里却不知怎的,总也觉得不踏实。”
“踏不踏实便这般吧!”杨妃蹙眉勉强笑笑,花颜之上却是掩不了那抹惯有的淡淡愁容:“文婷到底是个姑娘家,能扑腾起多大的浪呢!”
“也是。”丹阳点头忖度,片刻,明眸闪了一下:“嫂嫂,给安平寻个驸马可好?她年华如水,心智奇巧,人又生得那般模样。一天到晚得闲在宫闺里,不挑出些事端去做才怪!若是将她嫁了,此后便也好有个人牵制她不是?”
“这。。。。。。”杨妃颦眉,呐呐:“虽说有道理可讲,但也得文婷同意、称心才好。她毕竟是我侄女,我这做姨母的也不能亏待了孩子。让人家孩子觉得我在往外赶她,我这心里,也怪不落忍的。”
“姨母无需记挂什么。女大当嫁,当给侄女寻个好归宿便是。”这边正说话间,屏帘却被挑起。
露出安平一张俏脸,合着三月莺歌般婉转、摄魄的嗓音,徐徐探出曼妙身子。
莲步袅袅,挪过,曲身做礼。
“你看看,我们还乱操什么心的,人家不是也有这个意思么!”丹阳浅浅一笑,明眸妙目轻弯,看定于安平:“士族子弟里也并非全是不济之辈,花花公子毕竟占少数。我有个外甥,名唤侯博廷,在你姑父那边做事。人长的仪表堂堂不说,谈吐、学识也是样样上乘。不是我径自往脸上贴金,只是与公主你配起来,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若此事能成,与侯家攀亲不说,我们李、杨两家便也是亲上加亲了!”
“李、杨两家,你们心里终究是有分别、忖度的么!”安平心下想着,艳丽唇角挂了难以察觉的冷笑。
面上,却是淡淡,略微曲身,低眉顺目道:“儿臣谨尊姑姑安排。”
丹阳与杨妃对望一眼,眸中挂了笑:“好,那赶早不赶晚。明日就让你姨母向皇上保了这个大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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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风微醉。
一吹,却将那未加掩实的轩窗抖开。
小小院落里,承乾泄愤的绕圈走来走去。
一只春花挂住了袍袖,承乾一烦闷,狠狠将那带刺的柔软枝干拽住,用力连根拔起,抛向一边,手掌处被划出一道道泛红的口子。
“呵,我剥夺了人家生存的权利,被人家划几下子却也没什么了!”承乾低头看着掌心处的累累伤痕,苦笑几声,摇头。
太子妃倚于窗前,静静注视着满脸焦灼的丈夫,按捺不住,莲步走出。
承乾听到妻子的脚步声,转身,诉苦道:“姑姑她也真是,怎么能将安平妹妹嫁于侯博廷呢!还串通了杨妃保媒,哎?父皇他还就答应了!侯博廷是谁呀?是她丹阳公主的亲外甥!她自己向着老三也就算了,还把安平也拉到了那一边去!好,我左右不了,我去告诉母后,让母后收拾她!”
承乾将心中委屈一股脑吐尽,酣畅了许多,一转身,便要进宫去。
何语一见,慌忙上前拦住:“殿下,皇后娘娘一向不问政事,你去找她说这绕来绕去的理,她会干涉父皇的裁决吗?”
“那小语你说怎么办?”承乾反问道:“我就这么看着我从小到大最心爱的妹妹嫁到侯家,被老三他们整死?”
“殿下,你这话言重了!”何语轻轻摇头,软语安慰:“安平公主何等聪慧的一个人,她都尚且没有加以反对,可见心中自有思量。没准,她是巴不得明着到了吴王那边,好暗中帮你成事呢!”
“她是心灰意冷了才对。”承乾语音低沉下来,自语喃喃。
她太了解这个自小一处长大的妹妹,哪怕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走不进她那颗冰封的心,他也能轻而易举的探看、察觉出那极深、极深的地方装了什么,装了,谁的面孔。
只可怜,他给不了她温暖。
没有人,没有人能给得了她那至纯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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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下去不久,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
长安,被这霞光染成了金灿灿红色。
宫闺庙堂,像一片片霍霍燃烧着的火焰,闪烁着,消失了。
而后面的一排,又闪烁着,滚动着,涌了过来。
“泰儿,有道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长长宫廊甬道,李泰作别母亲。长孙皇后突然吐出这么一句:“天地万物皆有本有末,凡事都有开始和终了。能够明白本末、终始的先后次序,就能接近大学所讲的修己治人的道理了。”
“母后。”李泰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一副不解之态:“您突然给儿臣讲这些做什么呢?”
皇后浅浅一笑:“母后只是想让你知道,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母后,儿臣,听不懂。”李泰低头做礼请教,却是心有余悸。
“怎么,非要母后把话说穿吗?”长孙皇后垂眸看向儿子:“感情的事,如果一开始就有着占有欲,那往后,不论怎么发展,便都不会是至真、至纯的了。既然她无意,你便也不可强求。无意,便休。对谁都有好处。”
虽然心中隐隐知了母亲用意,但听她说出来,李泰却还是一惊。
他小看了这个十三岁便跟了唐太宗的女人,在她眼里、心中,哪里还容得下一粒小小的微尘!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