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战事频密,京城之围虽然解了,蔡月莹还是留在程府,并未回乡。这两年来谭氏和寇夫人都给她相看了不少人家,但她似乎是对婚姻之事灰了心,只埋首在丹青画卷之中,一心钻研画技,倒是在画坛闯出了偌大名声。
留有她那别号——“闲鹤居士”私章的山水画,在世面上已经炒出了万两白银的惊人高价。连顾昭在朝中都听说了那位横空出世的画坛奇才,更不用说酷爱丹青的曾敏行,几乎是把“闲鹤居士”当成了楷模。
蔡月莹不知谢小蛮的身份,只听寇夫人介绍这是她的远房侄女,忙笑着将谢小蛮迎了过去。
谢小蛮见她气色颇佳,满身的书卷风华之气,又笑眉笑眼的十分温柔可亲。想到蔡月莹刚刚退婚离开城时的模样,与如今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周围的人都忧心蔡月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在谢小蛮看来,或许她一点也不在意能不能嫁人,反是现在的生活更让她快乐。
如此谢小蛮便留在了程府,往常她一人在家,做猫的时候还能出去溜达,做人的时候却是无聊寂寞的紧。现在有了玩耍的小伙伴,一整天可谓是乐不思蜀。
吃罢晚饭,寇夫人还想留谢小蛮住下,她想了想,听说家里有下人来接,到底还是婉拒了。
来接她的是顾昭给她置办的那座宅子的护院,道是顾郎君吩咐的,每日酉时来接小娘子回府。谢小蛮心下微甜,掀开车帘一看,车里不声不响地坐着一个人,不是顾昭是谁。
“嘘,”顾昭竖起手指,示意她看站在外头送行的程宗辅,“被老师知道了,我肯定会被骂。”
谢小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放下车帘:“知道会被骂你还来。”
“我想你呗。”顾昭一脸无辜的笑容。
谢小蛮脸上一红,心道这家伙怎么就如此擅长理所当然地说些甜言蜜语,有心不想在顾昭面前跌面子,掩住面上的热意,淡淡道:“是嘛。”
顾昭一挑眉,做势要吻她:“那我证明给你看?”
谢小蛮立马就怂了:“别别别,我信你,信你还不成吗。”
“那就好,”顾昭满意地坐回去,其实心里遗憾的紧,小蛮怎么就信了,唉,可惜。想了想又道,“老师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在意。”
谢小蛮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低下头:“我觉得……老人家说的有道理。”
虽然她对那劳什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实在是腻烦透了,但程宗辅说的没错,人言可畏,她既然待在这个时代,就要守这个时代的规矩。以前她是只猫,自然是无碍的。可有朝一日她的身份摆到明面上来,她又要嫁给顾昭,就必得为顾昭考虑。
一份健康持久的感情,需要双方相互间的付出和索取来维系,谁都要有舍,如此才会谁都能有得。顾昭一直在为了她舍,如今也该是她舍的时候了。
她这番心意让顾昭心下发软,愈发想怜她爱她,忍不住想将少女拢入怀中,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将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上:“我许下过的诺言,必会做到。”
谢小蛮点了点头,猫眼儿笑弯成月牙:“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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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在京中逗留了大半个月,上演了好几出君臣相得的戏码后,终于要出京了。
顾昭也要跟随他一起上任,如此便不得不与谢小蛮分开。他此去之地乃是江陵府,距离京城和都不算近,谢小蛮在两个地方犹豫了几天,本打算回。谁知宫里竟发下话来,让神猫留在京城。
当时顾昭便皱起了眉:“看来太后还是想故技重施,拿你稳定民心。”
眼下燕王虽然势颓,边关与北夷的战事却日渐吃紧。之前朝中上下都忙着把眼光落在几个藩王身上,眼看着内乱即将平息,众人才轰然发觉,外患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谢小蛮安慰地拍了拍顾昭的手,没关系,反正本喵就是做个吉祥物,还能去御苑接触白虎,何乐而不为。
其实就算顾昭不乐意,也没办法抗旨。他临出发前又去拜托了萧曈和曾敏行看顾谢小蛮,又让谢小蛮搬去程府,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京城。
他一走,谢小蛮便又过起了吃吃睡睡的悠闲日子,乍然缺了一个成日里想方设法调.戏自己的人,谢小蛮还有点不习惯。也不知顾黑那爱招烂桃花的体质,在路上有没有撞见什么艳.遇。
顾昭哪里有这闲工夫,北边的战事愈发呈现出悲观的局势来,路上到处都是南下逃难的流民。京城本就偏北,距离边关不算太远,若是挥师南下,全力奔驰,不过十天时间就可到达。如此,让朝中一众王公贵族怎能不担心。
皇帝不得不调了河东、京南、京西共三路禁军前去支援,谁知河东路安抚使一到了前线便轻敌冒进,两万大军被北夷捉了笼子,顷刻覆灭。就此兵败如山倒,即使后续不断增援,一直被勉强守着的边城终于被攻破,北夷的铁骑踏上了大胤朝的国土,隆隆兵马,呼啸而来。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家在收拾行李家当逃难了。
一向规矩严整的程府也呈现出惶乱的势头来,好在寇夫人管家多年,立时给压了下来。
“郎君,如今可怎么办,”到了人后,寇夫人脸上也挂着忧愁之色,“咱们得早做打算才是。”
谢小蛮趴在桌上,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程宗辅也是愁眉不展:“没想到,没想到……我大胤竟到了今天这一步。”
“局势已经败坏如斯了?”寇夫人不由惊道,“官家已调了阿昀领兵前去,那孩子的才能你我都知道,或许还有转机。”
程宗辅摇了摇头:“尚能拖延一二,却是回天乏术。”
让萧昀前去增援的主意是晋王出的,此举的目的正如程宗辅所说,不是将北夷赶出国境,而是让他们攻至京城的速度能慢一些罢了。
大胤朝承平已久,禁军人数虽多,但多半疏于操练。更不用说朝廷一贯奉行文官领军,指挥各路禁军的安抚使都由知州兼任,便如那坏事的河东路安抚使,外行指挥内行,如何能打胜仗。
为今之计,只能让正在平叛的萧昀前去拖延,好教皇帝有南下的余裕。
“难道,”寇夫人大吃一惊,“官家要出奔?!”
“说来倒有个好听的名头,”程宗辅冷笑,“道是驻跸留都。”
闻听此语,谢小蛮情不自禁地抬起脑袋,也就是说,大敌当前,皇帝要逃到城去了。她忍不住摇了摇头,连皇帝都跑了,这士气必然一泻千里,如何还能指望将士挡住北夷的侵略。只是苦了北方的老百姓,刚被燕王的军队犁了一遍,如今又要被北夷犁上一遍。
寇夫人心知大局已定,打定主意要赶快收拾家什,届时跟着皇帝的队伍一起南下,想到这里,她忽然道:“既然是去留都,楚王能同意?”
她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是晋王的封地,若皇帝驻跸留都,就是去了晋王的大本营。晋王和楚王都打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楚王百分之百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只是他如今不在京中,鞭长莫及。
此时的晋王无比庆幸自己有一个擅长打仗的儿子,能替他在外头抢地盘,让他安心留在京中给楚王挖坑。当初他不喜萧昀习武,如今看来,是他眼光不够长远。
他一面劝着皇帝尽快出京,一面琢磨着传信给萧昀让他想办法拉拢边关的几员大将,算盘打得啪啪响,谁知道楚王漏夜进京,第二天竟出现在了朝会上!
两王就此针尖对麦芒,终于光明正大撕破了脸。一个劝皇帝去留都,一个劝皇帝去江陵府,成日里吵嚷不休。小皇帝又急又气,生怕自己还在京中逗留被北夷一锅端了,又气两个叔父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这皇帝做的如此憋屈,还不如不做。
回了后宫,太后又哭哭啼啼的,每天念叨着他那狠心的父亲丢下孤儿寡母被人欺辱,他年纪小,后宫里又没有妃子,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气得连掀了几张案几,忽然想到了被太后下旨留在京中的神猫:“去,把那只猫给朕召进来。”
然后,谢小蛮就迷迷瞪瞪地被送到了御案上。
御案的另一头坐着小皇帝,和她大眼瞪小眼,瞪了几有半刻钟,萧曜才清了清嗓子:“胖猫,你还记不记得朕?”
呸!谢小蛮在心里狠狠朝小皇帝啐了一口,熊孩子,你才胖!
她对这皇帝一点好感也没有,他那坑人的爹临死前还坑了顾昭一把,他也不是好东西,害死了佀虎。虽说萧曜当时本意并不想佀虎死,但他愤怒之下拿佀虎撒气,足以说明在他眼里这些猫猫狗狗的命有多不值钱。
所以谢小蛮虽然很想翻白眼,为了自己的小命,到底还是摇了摇尾巴。
萧曜的眼睛顿时亮了:“你还记得?!朕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还记得朕!”
萧曜也是太过苦闷了,之所以想见见谢小蛮,是因为谢小蛮与他相识的时候,可以说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候没有外忧内患,也没有强敌环伺,伯伯叔叔们都不敢盯着他屁股下头的那张椅子瞧,他上面也还有父亲给他遮风挡雨。
他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倒是能告诉太后,但太后只会借此训诫他。所以他想到了那只猫,聪慧得能听懂人话,却永远不能将他说过的话透露出去。
谢小蛮若是能听到萧曜的心声,必然会说一句,孩子,你还是图样图森破。本喵不仅能听懂人话,还能变人呢。
想到顾昭的打算,面对着萧曜滔滔不绝的唠叨,谢小蛮对自己被迫充当“心灵垃圾桶”的事也没那么抗拒了。
君不见萧曜对着她说了多少机密,有关太后暗地里的筹谋,有关大行皇帝驾崩前留下的遗旨,胖猫儿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一副完全心不在焉的模样,其实把萧曜的话记得牢牢的,回去就用商量好的暗语写了信,寄给了顾昭。
她就这么干起了间.谍的活计,萧曜对着她倾吐了一番后心情舒畅许多,没过几天又开始憋闷,谢小蛮便再次进宫。
如此拖拖拉拉了小半个月,朝上,晋王和楚王依旧谁也不服谁。两人在几个宰相的调停下,来到萧曜面前请旨。
萧曜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自行决定命运的一天,心知必然是两个叔父实力相当,只好各退一步。太后私下里意属楚王,毕竟楚王身有残疾,就算有心夺位,到底有所顾碍。
萧曜自己犹豫不决,他不喜楚王骄横跋扈,从来不将他放在眼里。虽说晋王也有自己的盘算,但至少明面上对他很尊敬。如此踌躇着,忽然感觉到手背被一只软软的毛爪子攀上了。
胖猫儿趴在他的膝盖上,两只绿幽幽的猫曈看着他,察觉到他低下头,便将爪子放在了他的掌心。
萧曜还记得五岁时,这只猫儿在大行皇帝面前展现神异之处,便是将爪子放在了大行皇帝手心。莫非,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澎拜之意来,这只猫儿是在告诉他,天命终归属于他,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他刚如此想,就见眼前的猫儿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去,”萧曜猛然抬起头,“朕决定了,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