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嚣张不已的游氏一听这话就怂了,心虚地不说话。程之敏一甩袖子站起来:“看来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好好待着,别再闹出什么事来,”走到门前还是顿了顿,“我明日再来看你。”
大概是这句话又让游氏看到了希望,她忽然抓住程之敏的袖子:“大郎,休了我,你还会再娶妻吗?”
程之敏略有不解:“那是自然,分了家我就是一家之主,总得有个主持中馈的,”他意识到游氏在害怕什么,有些犹豫,还是放轻了声音说,“放心,我总不会让她欺负你。”
这句话对他来说就是承诺了,谢小蛮忽然有些感概,真不知道该说这个混蛋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但他是个百分之百的渣滓绝对没错。
游氏慢慢松开了程之敏的袖子,程之敏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刚准备迈步,忽然被游氏死死地拽住了,“你若是敢娶妻!”女人的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怒火,“我就把你害死王氏的事说出去,看老头子还保不保你!”
程之敏大惊失色:“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疯女人!”他狠狠地扯开游氏的手,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隐隐地还能听到游氏癫狂的大笑,谢小蛮连忙跳下窗台紧跟在程之敏后面,心里又激动又疑惑,王氏是谁?不过看程之敏惊慌失措的样子,那个王氏肯定就是他的小辫子!
感觉自己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但是谢小蛮又没有能力利用,该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你夜不归宿两天后,忽然出现在我桌子上的理由?”
“喵呜~”灰猫可怜兮兮地拿爪子勾住顾昭的衣袖,为了加强卖萌效果,她甚至使用了“喵呜”的叫声而不是“喵”,万能的铲屎官,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顾昭扶额,揪住谢小蛮的尖耳朵弹了两下:“小混蛋。”
好好好,我是小混蛋,可劲地摇着尾巴,又蹭上去在顾昭怀里拱来拱去,直到把铲屎官伺候舒服了,谢小蛮才一副乖巧的模样蹲在桌子上。
顾昭皱着眉沉吟,通过谢小蛮刚才翻书传递出来的信息,他已经明白了。程之敏害死了一个姓王的女人,而这件事一旦被程宗辅知道,必定不会姑息他。
“先不论这个王氏的身份,”顾昭的思路十分清晰,“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没有证据,如何让程大郎承认?”
寄希望于游氏是不可能的,她嘴上威胁程之敏,真到要作证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反口。
这也是谢小蛮苦恼的地方,她眼巴巴地盯着顾昭,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个还只是孩童的人身上。
顾昭被她的眼神给逗笑了,左手揉弄着灰猫极富弹性的肉球:“我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亲口说出来。”
亲口说出来?这如何能办到。
谢小蛮还没想明白,就被顾昭带着去寻了寇夫人。程府的新门子知道这位小郎君对府里有恩,虽然因为在商量分家的事,程府里闹哄哄的,还是极恭敬地让顾昭进去了。
寇夫人对顾昭的来访很诧异,正打算叫人去唤程之捷,顾昭抢先开口道:“夫人且慢,小子今日来拜访的是夫人,而不是狸奴。”
“哦?”
谢小蛮不知道顾昭打算干什么,趴在小男孩的膝盖上,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程大郎害死了王氏。”
话音刚落,灰猫一下子直起身,卧槽,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就如此简单地说出来了?
寇夫人也骇了一大跳,她迟疑地盯着顾昭,似乎想从这张脸上看出蛛丝马迹来:“此话当真?!你怎么会知道?”
可惜顾昭淡定如常,还挂着微笑的脸上既不红也不白:“我以为,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寇夫人看了他半晌,就在谢小蛮心惊肉跳,以为顾昭要被她逮起来的时候,她忽然露出了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来:“小家伙……有意思。”
确实,她是个不爱追根究底的人,得知这件事的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她相信顾昭不会哄骗她,因为顾昭如果不是真的确知此事,根本连王氏这个人都不会知晓。
其实寇夫人也没有见过王氏,在她嫁给程宗辅之前,王氏就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结识王氏的时候程宗辅还只是个寄居在京中读书的穷学生,虽然凭借贡生的身份入了国子监,但监里发的补贴都被他拿去买书买笔,成日里穷得响叮当,一身从乡下带来的布袍子补丁摞补丁。程宗辅恰有一个与他关系很好的同窗看不过眼,便说,你这身衣服拿去让我妹妹给你补补——给程宗辅补衣服的那人就是王氏。
因着这层关系,程宗辅与那时候还是王小娘子的王氏日渐熟识。他独居京中,在外漂泊多年,一个人孤独又寂寥,便也拿王氏当亲妹子看待,以慰亲情。没过几年,王氏出嫁了,程宗辅还封了厚厚的礼金过去,却没想到王氏嫁过去不过半年,丈夫公公都一气病死,她被夫家以克夫的名义赶出来,成了被休弃的可怜人。
更雪上加霜的是,王氏回到家没几天,京中时疫,她的兄长竟也病逝了。他们兄妹俩父母早亡,兄长临终前抓着好友程宗辅的手,只求他照顾自己的妹妹。
这段往事是寇夫人嫁给程宗辅前,他老实坦白自己的过去时说的。那时候寇夫人就想,自己连饭都吃不上,还要照顾好友的妹妹,这个男人可不是心软到坑自己么。
想来程宗辅这大半辈子,一直都在因为心软坑自己。
因为孝道,咬牙娶了母亲给自己定下的毫无感情的娘子。因为同窗情谊,咬牙扛起了照顾好友妹妹的重担。后来好不容易做了官,刚在京里赁了屋子,就赶紧把乡下的发妻稚子接过来,一路从庶吉士做到翰林学士承旨,对大字不识的发妻依旧礼敬非常,十几年来不纳一妾,仅有一子。偏又因为长子少时在乡下过的贫苦日子,对程之敏愧疚非常,因而一让再让,终究酿成了如今的苦果。
而王氏做了程宗辅的妾室,也是因为她苦苦恳求程宗辅不愿再嫁,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程宗辅只好纳她为妾。这个决定同样坑了程宗辅,他对王氏只有兄妹之谊,恪守着原则也没有碰她,但此事他人不知,程之敏也不知。
谢小蛮想不通程之敏为什么要对付继母,寇夫人却心知肚明。在程之敏眼里,程夫人这个位子只能是属于他娘的,因为程宗辅觉得愧对他,他也就觉得程宗辅愧对自己,所以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程宗辅的发妻去世后,为了有个主持中馈的女人,程宗辅想过要把王氏扶正,但没过多久,王氏就病逝了,此事自然作罢。后来程宗辅要娶寇夫人,程之敏百般阻挠,架不住父亲这一次态度坚决,寇夫人进门已成定局,他便开始另想法子。这不,寇夫人就被一封休书请出了门。
真是好一个孝子啊,只是驱使程之敏的,到底是他对亡母的孝道,还是他自己的肆无忌惮与任意妄为?
寇夫人久久没有说话,谢小蛮还以为她发呆发傻了,她却忽然笑了起来,也罢也罢,自己为了郎君可以放程之敏一马,但眼下为了郎君,也必得除掉他了。
“阿昭,”她柔声说,“你胸有成竹而来,可是有对策了?”
顾昭也笑了起来,谢小蛮蹲在两人中间,毛茸茸的猫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只觉一头雾水。
“我有一计,还请夫人品鉴。”
☆、第28章 贰拾捌
程家虽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家族,但程宗辅毕竟在朝为官多年,攒下了一笔还算丰厚的家业。到了要分家的时候,林林总总千头万绪,打程之敏从任上告假回来,已在家中盘亘了半月有余。
分家的事程宗辅交给了寇夫人去办,程之敏冷眼看着,继母似乎在有意拖延。不过他也不着急,再怎么拖,这家还不是要分的,要是能多见见寇氏那不乐意的样子,他心里还得意的紧。唯一要说有让他不如意的地方,大概就是总来府里溜达的那只灰猫。
程之敏一直对猫这种动物是敬谢不敏的,论忠诚比不上狗,论耐劳比不上马,甚至还不如蠢笨的猪,猪好歹能杀了吃肉,猫能干什么?
尤其是那只灰猫,不是懒洋洋地趴在大路上,要么就满府乱窜,偏偏因为府里的主人喜欢她,下人们都对她笑脸相迎。她似乎就更嚣张了,竟还动不动凑到自己面前来。
有好几次程之敏从那只猫身旁走过去,她原本闭着眼睛在打瞌睡,忽然翻身而起,然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了程之敏身后。程之敏被弄得心烦不已,喝斥也没用,想一脚踢开那只讨厌的猫,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别的意外。
更让程之敏觉得心里发毛的是那只猫的眼神,她总是跟着程之敏,却并不像是因为喜欢所以要上前亲近的样子,反而程之敏不小心对上那双翠绿色的兽瞳,只觉得视线冰冷,当场骇了一跳。
“该死!”暗自咒骂了一句,程之敏感觉真是晦气极了。
他一开始觉得可能是那只猫性情古怪,可是观察了几次后发现,在其他人面前时,那只猫就懒洋洋地十分亲人。难道那猫把他当做敌人了?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程之敏故意引着那只猫去见了游氏,没想到在游氏面前,那猫儿也表现得很乖顺。
整个程府里,独独对着他,那只猫才会露出幽冷的目光。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程之敏告诫自己,一只畜生而已,想必只是本能地不喜欢他。但他又克制不住地想到民间总传说猫能通灵,有些猫的眼睛更能沟通阴阳,甚至还能看到鬼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游氏那天的威胁影响到了他,没过几天,程之敏就开始做恶梦。有时候会梦到小时候的事,还会梦到亡母,甚至是……王氏。
王氏是被他下.毒害死的,游氏说的没错,这件事如果让父亲知道了,他必定不会再姑息自己。程之敏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他虽然是个烂好人,但在涉及原则的事情上不会让步。程之敏是实实在在地害死了王氏,并非指使妻子给父亲下.毒还未遂。杀人必须得偿命,所以事情一旦败露,程之敏就完蛋了。
正是因为深埋在心底的恐惧被引发出来,所以才会频繁梦到王氏吧。程之敏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只猫看他的眼神,一直是盯着他,总不至于是……那猫看到了王氏的魂魄?!
据说枉死的人会化作厉鬼,因为怨气缠身无法转世投胎,所以会跟在害死自己的人身后,直到将那人的精气吸干……
不,不可能,王氏要是想害自己,何必要等这么多年?程之敏不断寻找着合理的解释,一定是做恶梦的原因,所以自己才疑神疑鬼。
竭力保持着镇定,他的面色却越来越惨白,整天挂着两个大大的青黑色死的痨鬼模样,连程宗辅都忍不住问他:“大郎,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程之敏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已经不敢再睡觉了,因为一睡着就会梦到王氏惨死的脸。刚准备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那只灰猫从阴影里钻出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看了过来,灰猫咧开嘴巴,竟仿佛是在那张木无表情的猫脸上露出了一个冷笑!
“孩,孩儿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程之敏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没等程宗辅开口,可以说是夺门而逃。
“他怎么了?”老头儿很纳闷。
“不是郎君你说的?没休息好吧。”寇夫人不在意地说。
“喵~”谢小蛮从墙角里走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跳进寇夫人怀中。属于贵族女性那娇嫩柔软的手心落在猫咪背上,让她舒服得想打盹儿。她掀起眼帘,见寇夫人的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啧,亏自己还以为这位夫人是个天真纯洁的美娇娘,大家族里出来的女人,不玩阴谋诡计可不是不会玩,而是懒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