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纪年168年,冬。
永安王朝新册八岁太子司徒朗羽,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天下海晏河清,宫中歌舞升平。
陈赵两国君王不远千里前来恭贺,提前将今年的朝贡特产珍品带来朝见,只为提前拜一拜未来的周王。
陈王有一爱女,未满六岁,赐名如萱,生的粉雕玉琢、乖巧玲珑,此时正依偎在陈王身侧。
"吾有佳丽三千、后宫数百,不及周王朝中一歌姬也"酒过三巡,赵王喝得酩酊,歪在酒桌前醉眼朦胧地盯着池中央抚琴引喉的红衣女子。
眼中毫不遮掩的露骨直令在场的人摇头,左右切声嘲笑。
小如萱感到无比聒噪,晶莹剔透的水眸看着殿中宴饮的众人,咬了咬唇,跪起身在陈王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提着裙摆从众人身后小步离开,侍女小玉见了匆忙拿起一旁的雪狸绒袍追了出去。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在被白雪覆盖着的杂草丛间,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半蹲在河边使劲搓洗着盆内的粗布衣,双手被冻起了烈烈深痕,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交纵在一起,一层灰布蒙着双眼,看不清表情。
司徒苏寒握了握冻僵的双手,他是周国的七皇子,他也姓司徒?可是谁又记得这些呢?
也许父皇记着的吧!小小的唇边挂起一抹微笑,重新将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你是谁?”耳边忽然想起一声清晰的童音,司徒苏寒一惊急忙起身,手臂撞到一个柔软的物体,接着是重物落水声。
如萱半坐在水中一动不敢动,她原本只是好奇,看司徒苏寒一个人蹲在这里洗衣服边走了过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人儿居然也会洗衣?冷不防被慌乱站起的司徒苏寒撞了一下,岸边岩石翻卷,脚下一个不稳便栽入了水中,洛泉的寒气浸透了她半个身子,吓得她失声叫了出来,却忘了从水中站起来才是要紧。
司徒苏寒听的真切,知道是把人撞入了水,母妃临走前可是嘱咐过他不能再外惹下事端,伸手将许久不曾揭下的灰布扯开,瞪了眼还在拼命喊叫的如萱。
“你闭嘴”
不想如萱见他生气,倒真的抿着嘴不再出声,她也是躲躲藏藏了很久才甩开一直跟着她的小玉的,不能把她再召来,可是…
“我冷”嘟着嘴轻轻吐出两个字。
司徒苏寒见她果真身体颤抖着,嘴唇有些泛白,便伸手从河水中将小小的如萱抱起放到岸上。
如萱身上的水珠沾了他一身,让他也禁不住一阵阵发寒,低头看了看洗了一半的衣物,今日还是先回去为好。
正要将布条重新罩上,却听得远远跑来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公主…”
小玉见到狼狈的如萱先是用狐袍包好,抱紧后转头怒视着司徒苏寒“那里来的野孩子?这么冷的天生生的将人往水里推?”
小苏寒原本要走,听她这么说,顿时怒火中烧“你说谁是野孩子?是她自己掉在水中的,怎能怪我?”他生平最怕人说他是野孩子,那是他的痛。
小玉冷笑一声“怎么着?还没有王法了吗?你撞到的可是我们陈国最尊贵的公主,你这就跟我去见陈王,”说着伸手便上来拉扯,被司徒苏寒甩手躲开,可手中的布条却是被小玉拿到了。
如萱颤抖着牙关,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小玉,不要告诉父王,嘶…”怎么上了岸越发冷的厉害,下半个身体仿佛失了知觉,可脑中却无比清醒,自己调皮,父王为她在陈国惩罚的人就不少了,可这是周国啊。
“是我自己掉进去的,真…真的”如萱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转头看向司徒苏寒“是这位大哥哥救的我,你该带他领赏才是”
司徒苏寒抬头惊愕的看着一身火红的如萱,其实原本就是他把她推在水中的,虽然不是故意的。
“我不要什么赏赐,你们快走吧!”司徒苏寒冷冷转头看向远处。
如萱咬了咬唇,将灰布条从小玉手中拿走,小心翼翼的来到高她半头的男孩子身前“大哥哥,我是陈国的三公主,对不起吓到你了,这个…还你”
司徒苏寒低头看着小小的如萱,额角被河水打湿,几丝绒发软软的贴在脸上,眉眼好似画出来一般精致。
此时柔嫩的小手上正攥着一根灰布条。
“诶,真好看!"女孩粉红色的唇瓣微微翘起,微踮起脚尖,探出小手抚上司徒苏寒错愕的眼帘"哥哥的眼睛真好看!"清脆的童音震荡着四周冰冷的空气。
片刻后,司徒苏寒从如萱手里扯走布条,弯腰端起河边的木盆向更深处走去。
"真是没的人教养,连话都不会说?"小玉顺手用袍子包紧如萱,将那个小身子抱在怀中匆匆离去。
司徒苏寒悄悄回头,那个火一般的小小身影该是消失在远处了吧。
他常常想如果他与她没有偶遇,命运会不会就此改写?但是遇到如萱,他从来就没后悔过。
"咳咳咳..."一阵阵咳嗽从凄凉的大院里传出,司徒苏寒扔下手中的木盆,熟练的将药热好,这已是第三渣了,滤后的药清得如同一碗红糖水。
小心翼翼的端到母亲床头"母妃,快喝了药,熬过了冬天,等明年开春就好过了"
沈氏就着那双冰冷的小手将药喝下,耳边传来丝竹宫乐声,浑浊的眼中散出一丝冷意,既而又恢复如前"寒儿,书可有背了?"
"回母妃,背了"
"剑可有练了?"
"练过了"
沈氏扯了扯布满皱纹的嘴角,如今只要能好好地活着就够了,母妃总有一天会把你送离皇宫。
"母妃"司徒苏寒小身子有些激动的颤抖着。
沈氏低头看着今日不同寻常的苏寒"寒儿,今日可是在外见了什么人?"
司徒苏寒清秀的小脸有些痛苦"母妃,为什么宫中宴饮,我们却待在这清冷的雀芜宫内?为什么孩儿明明不瞎,却要围着这劳什子的布条视人?父皇为何从不来看我们一眼?"
沈氏呆呆的看着陪在自己身边八个春秋小苏寒隐生不安"寒儿,母妃教你的全忘了吗?"拢了拢杂乱的头发挣扎着下了床"你随母妃来"
刺骨的寒风撕扯着母子俩单薄的外衣"母妃,这是哪儿?"
沈氏看着远处琉璃屋瓦勾心斗角的宫殿,抬手揭开司徒苏寒眼前的束缚。
"寒儿,那里正在册封一位未来的新王,你天生重瞳,异于常人,会给你招致杀身之祸"料峭的寒风激起沈氏一阵咳嗽,或许不是冬风而是多年来满心的无奈郁结,直闷的她胸口生疼。
"寒儿,不要去争,不要去恨,等你再大些离开了皇宫,或农或商,只是莫要再回来了"
司徒苏寒望着巍峨的宫殿点了点头,从小母亲就教他不争不抢,却不可不用功求进,那里不属于他,可是眼睛是他的啊,他却无法用他看见光明"哥哥的眼睛真好看"抬手摸了摸眼睑"母妃,孩儿记下了"
沈氏痛苦的闭了闭眼,腮边滚落一滴眼泪,自古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可自从寒儿睁开眼的那一瞬,她就自愿坠入深渊。
天生重瞳乃帝王之兆,可周王膝下数子,岂能留她孩儿一条性命,现在的痛苦她可以同他一起承担,只恐出宫之时便是母子骨肉分离之日。
伸手慈爱的抚上司徒苏寒清秀的眉宇,她的孩儿今后一定会有一日长到和他父王一样高大威猛的。
"全盛,那是那个宫的?"辇上之人身着暗棕色长锦衣,玄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遒劲的枝干,桃红色锦缎裁出朵朵怒放的红梅,应景怡情,精致的玉颜上点着晨画的梅花妆雍容华贵,此时正望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消瘦的身影,不由疑惑。
"回娘娘,像是雀芜宫那位的"
淑妃眯了眯美目想了许久,艳红的唇勾出一抹冷笑"哦!听说是个瞎子,走吧"慵懒的重靠回玉辇"那日让皇上瞧瞧,这宫中的闲人也忒多了些"
全盛一愣,不由嗤鼻,想当年还是雀芜宫那位让你重获荣宠,才诞下当今的太子,想不到今日翻脸不认人。
不过还是伏在辇下一脸谄媚道"娘娘子凭母贵,不日必得晋升,奴才们自然跟着享福,也定会忠心耿耿的,不会忘了娘娘的好"
"哈哈哈...,好奴才"淑妃在辇上笑的花枝乱颤,抬手扶了扶云鬓,得意地扬了扬头,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总算熬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