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李无智便纠缠着文孟不放。
一大早,李无智就小跑着喊道:“文孟叔,文孟叔……”
文孟自窗口露出笑脸招呼他进去。
李无智当然毫不客气,欢快地疾奔,猛烈地推开门,碎步到书案旁。
文孟一把将他抱起,放在腿上,笑问道:“在家乖不乖?”
“不乖!”李无智理直气壮地答道。
随着进来的翠萍不禁抿嘴笑了。
文孟这才注意到翠萍,说道:“你回去吧。我照顾他就行。”
没等翠萍说话,李无智在文孟怀里挣了一下,响亮地说道:“她是来见你的。”
翠萍的脸羞红了,忙低下头。
文孟看向这位丫鬟,恍然记起这正是昨晚的那位,淡然而又坚定地说道:“你回去吧。”
翠萍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勉强扯出一个笑,失落地离开了。
“文孟叔,你这么久,究竟到哪儿了?”李无智仰着小脸期待着。
“我四处游历,了解天下的真实情况。”文孟的神色里流露出几分豪气。
“给我讲讲。”李无智扯着文孟的衣袖晃着,急切地说道。
文孟浅笑,摸着李无智的头说道:“你游历天下时,自然就知道了。到时,你用自己的眼看天下,也会有自己的见解。”
李无智噘着小嘴,赌气地转过脸,哼了一声。
文孟揉搓着李无智的小圆脸,笑道:“给我讲讲你在家里如何不乖的。”
“你不讲,我也不讲。”
“罢了,我才不想知道你的那些淘气的事儿。”文孟懒懒地说道。
李无智猛回头,勾住文孟的脖颈,嚷道:“我偏要讲。我要讲嘛。”
文孟呵呵笑道:“好啊,你讲吧。”
李无智从文孟的腿上一跃而下,模仿着当时的先生们和自己。
文孟被逗哈哈大笑不停,赞道:“你这小子,果然不辜负我的教导。”
李无智一本正经地说道:“所以啊,文孟叔不该给我取名为‘无智’。”
文孟微笑着问道:“我该给你取什么名啊?”
李无智猛张双臂,大声说道:“大智,全是智,天下第一智,超级无敌智……”
文孟敛起笑意,摩挲着李无智的脑袋低语道:“你日后自然会明白我的用意。”
李无智见文孟陡然神情黯然,一把抱着文孟的腿撒娇道:“文孟叔,给我讲讲你的游玩吧。”
文孟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真是拗不过你这淘气鬼。”
李无智得逞地嘿嘿一笑。
文孟将李无智抱起,轻放在书案上。
暖洋洋的阳光从窗子倾泻进屋里。
清风拨弄着院中的花。
李向东和李夫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李向东慢品着香茗,李夫人忙着女红。
李向东瞥了眼,说道:“我说过多次,让下人做就好。”
李夫人低着眉眼,不咸不淡地说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智儿做件衣衫。”
李向东无奈地叹了声。
李夫人假装没有听到。
“这小兔崽子,又去缠着文孟了。我才是他爹啊。”李向东恼道。
李夫人这才抬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嘛,更爱玩儿。你总是板着脸,让智儿心生畏惧。”
李向东反驳道:“这小兔崽子太淘气,不教训不行。”
李夫人微微笑道:“淘气的孩子反倒可爱。文孟能顺着捋毛。瞧你,动辄‘小兔崽子’。智儿能缠着你不放才怪呢。”
李向东迷茫地看着远处,说道:“希望智儿不要和文孟一样。”
李夫人冷哼一声,冷然道:“文孟如何不好!”
李向东视而不见李夫人的轻蔑,继续说道:“文孟现今还是独自一人。我李家数代单传,智儿学文孟,岂不是要断我李家的根。”
李夫人抿嘴笑道:“放心,智儿绝对不会。”
“怎么不会?”李向东身体前倾,好奇地追问道。
李夫人笑而不语。
残月高挂在空中,翠萍快步穿过叶影摇曳的院子,轻敲文孟的房门。
没人回应。
翠萍侧耳倾听,屋内安静,仿佛是空的。
她急了,加大力度敲门,不料想门突然开了。
她正敲在文孟的鼻头上,脑袋轰的一声要炸裂,惊慌失措地向要文孟道歉。
文孟揉着鼻子,指着屋内,轻声道:“刚睡着。”
翠萍压低声音说道:“等他睡意深些,我再抱走吧。”
“也好。”文孟平淡地答道。
一男一女站在门口,沉默得稍微尴尬。
文孟反身轻轻阖上门,低声道:“姑娘可否陪文某赏月?”
翠萍兴奋地难以自制,“行”字爽快高声而出。
“嘘。”文孟紧张地看了眼屋内。
还好,没有动静。
翠萍顿感犯了大错,低头不语,向石凳走去。
文孟歉然道:“是文某反应太过,吓到姑娘了。”
翠萍如获大赦,坦然道:“文先生请坐。”
文孟坐下。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翠萍终于决定打破僵局,说道:“能和文先生坐在一起,实在是翠萍今生最大的荣幸。”
文孟吃了一吓,问道:“姑娘何出此言,实在折煞文某。”
翠萍脸上现出崇拜的笑,说道:“文先生盛名,天下谁人不知!传闻,先生登高一呼,天下景从。这种号召力,就连皇帝都忌惮几分。”
文孟笑着摇头,说道:“传闻,终究是骗人的。文某不过是众人的替罪羔羊而已。”
“先生何必自贱!奴婢读过先生的诗文,觉得先生的见识,远非其他读书人可比。这也天下读书人公认的。”
“即使学识渊博,见识远超他人,一呼而天下应,文某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样要吃饭睡觉,要屙屎放屁,被刀砍到也会流血,头掉了也不能再活。终究是个凡夫俗子而已。”文孟望着空中残月,冷淡地说道。
翠萍噗嗤笑了。
“有何可笑?”文孟诧异道。
“奴婢原以为文孟先生定是个傲慢的文士,不曾想竟会如此谦虚。”翠萍抿嘴笑道。
“傲慢源于无知。每个人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仿佛江河中微不足道的浮萍,各有各的无奈无助,各有各的隐痛悲伤。世道太强,哪容得人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存。”文孟伤感地说道。
“先生原本要做怎样的人?”翠萍轻声问道。
“觅一寻常小院,和所爱每日读书弄花,临窗画眉。”文孟脸上现出憧憬的幸福神色。
“先生现在得到这些不是易如反掌吗?”翠萍不解道。
“可她已……”文孟语音沙哑,要说的话噎在咽喉。
翠萍知他所指的是谁,缄默不语。
文孟笑了,说道:“文某一时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翠萍忙摆手道:“今日得见文先生的真性情,实在幸运至极。”
“文孟叔。”自屋内传来李无智的叫声。
文孟和翠萍同时起身,往屋内走去。
翠萍扯着李无智的小手往回赶,李无智则调皮地踩着树叶撒在地上的影子。
“小少爷,快点儿吧。老爷又要生气了。”翠萍焦急地催促道。
李无智面色一寒,停住,冷哼了一声。
翠萍抱起李无智疾走。
李无智坏笑,用翠萍的秀发搔弄着她的脸颊。
翠萍连打几个喷嚏,无奈地放下李无智。
李无智负手,似拷问犯人:“你和文孟叔说了些什么?”
翠萍笑道:“小少爷不是自诩聪明天下第一吗,干嘛还要问我?”
李无智赌气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说,本少爷也能猜出来。”
翠萍笑道:“好啊,你猜猜看。”
李无智略一沉吟,说道:“你准是向文孟叔套近乎,让他多看你一眼。”
翠萍哑然失笑,旋即赞道:“小少爷果然聪明了得。”
李无智得意洋洋地两手叉腰,仰天翘鼻。
翠萍又扯住李无智的手,说道:“走,快点儿。”
李无智竭力挣脱她的手,神秘兮兮地说道:“文孟叔今日给我讲了他在外面的经历。你不想知道?”
翠萍立时驻足,问道:“聪明的小少爷,快给奴婢讲讲吧。”
李无智得意地说道:“老规矩。”
翠萍笑嗔道:“你这小色狼。”
她弯下身,将脸颊凑近李无智。
李无智重重地吻了一下。
“快讲。”翠萍催促道。
“文孟叔说,他见了不少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恶霸,也见了不少受苦受难的人。他说,读书人应该扶危救困,不应该埋头在故纸堆里浪费人生。”李无智简短地总结道。
本是期待的翠萍不禁失望,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李无智确定无疑地说道。
“没有他与某些艳名的美女在一起游玩的故事?”翠萍提示道。
“有吗?”李无智有种被文孟骗了的感觉。
“当然有了。文孟先生每到一处,当地已嫁未嫁的女子都会热血沸腾。传闻,为睹文孟先生一面,不少女子坠河被踩踏而亡。”
“真的?”李无智惊呼道。
“怎会有假!文孟先生风流,天下谁人不爱!莫说女子,就连读书人中,也有不少思慕文孟先生太甚而公然写艳诗的。”
李无智啧啧不止,豪气地嚷道:“有一天,我会比文孟叔更受人爱,我要天下女子为我疯魔。”
“小少爷真是壮志凌云啊。”翠萍奉承道。
李无智摆出一副万人敬仰的架势。
“别臭美了。快走!”翠萍扯着李无智。
“让我再香一口。”李无智坏笑道。
“好啊,追上我就要你香一口。”翠萍说着,小跑几步。
“一言为定。”李无智笑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