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公府位于西祠古巷的最南端,是一间足足有九进的大宅子,那是在当年信国公正得势时先帝亲赐的,只是新帝上位后,身边的亲信之臣换了一拨又一拨,加上老国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便也就连同这信国公府一块被世人所忘诸脑后,只是这一代里二房出了个镇国将军穆延霆,屡获战功,颇得皇上倚重,才有了信国公府如今慢慢回暖的趋势。
穆惜云此时此刻,下了马车,正打量着这个她从未住过的家。
就在她出神之际,突然发觉手心一紧,一只温温热热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她偏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弟弟穆正白。相对于一个普通十岁孩子来说,穆正白似乎十分懂事也格外安静,以至于这一路上,穆惜云竟没有怎么听到过他开口。
此时此刻,她看着弟弟有些踟蹰的模样,用力回握住对方的手,面上扬起一抹灿烂无比的笑容,“正白,以后这里便是咱们的家了,姐姐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知道么?”
穆正白看着自己的姐姐,面上掠过一丝吃惊,随即扬起一个坚定的笑容开口道,“姐姐放心,正白不会给姐姐还有父亲母亲丢脸。”
这边两姐弟正说着话,就听大门口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穆惜云一干人朝着脚步声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为首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五六的妇人,她因着疾步而出,胸口有些起伏不定。穆惜云仔细打量着这妇人,尽管没有见过面,却也不难从她的穿着和排场上看出对方的身份。想必这个美目流转,眼含笑意的妩媚妇人便是穆延霆的正妻,文丞相的嫡妹文氏。
文氏今日穿着一身红底滚金边琉珠暗花衣裙,头上的青丝被打点得一丝不苟,头饰虽然不多,但是明眼人却能看出其中奥妙。就说那插在发间的一只红宝石朱钗,便是今年年初时候宫中的文贵妃相赠的,据说那是他国进宫的上佳之品,百年难得一见。
穆惜云对这些东西懂得不多,但也能看出那光灿夺目的红宝石绝非寻常之物,心下却冷了三分,这身装扮是什么意思?昭示自己的身份么?笑话。
“老爷,您回来了。”文氏见到穆延霆率先开了口,那语气中的心心念念倒是不假的。
穆延霆虽然素来不愿与她亲近,但是始终对她心中有所愧疚,特别是此时此刻,文氏身边一个美貌与她十分相似的少女,恰到好处得上前一步,柔声道,“父亲。”
那一声“父亲”只听得人心中百转柔肠。
穆延霆看了眼自己的大女儿穆惜珍,心中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十分柔软,不禁扬起手来抚上她的头,慈爱道,“珍姐儿已经这么高了。”
穆惜珍此时享受着难得的父爱,眼角余光却不禁瞟到了穆惜云身上,那一眼直叫人觉得嚣张异常,满满的尽是挑衅,却只是停留了一瞬间,便将所有情绪化为了乌有。
穆惜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观鼻,鼻观心,从容淡定,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敌意一般,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便是这样微小的细节,却是一点不落得落入了穆惜云半步之后的荣坦眼中,他看着那变脸极快的穆家大小姐,不由得挑了挑眉,将虚握的拳头置于唇边轻轻咳了一声。也正是这一声轻咳,提醒了穆延霆,他与云氏的一双儿女还在这里,等待着他向众人介绍。
穆延霆转过头,面色微微有些歉疚得看向穆惜云姐弟俩,却见穆惜云正一脸真诚得看向自己,丝毫没有任何介怀之意,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云氏。曾几何时,他的舒儿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心中没有任何芥蒂得劝慰自己不要慢待了国公府里的文氏。
“这便是云儿和正白,我与舒儿的一双儿女。”
穆延霆语毕,就见文氏满眼是笑的轻轻走到了穆惜云跟穆正白身前,一把拉过二人的手,“云姐儿,白哥儿,可怜的孩子,叫你们受苦了,到家了就好了。”
一番话,说得让人十分动容,那文氏当真的演戏的高手,一边说着,眼中居然氤氲起了些许雾气,那楚楚动人的悲恸模样,与她本身的妩媚气质相得益彰,竟使得这女人越发惹人怜爱。
他人看不出端倪,可是穆惜云却不傻,文氏面上再显出悲恸,那双阴险毒辣的眼睛也是骗不了人的,此时此刻,燃烧在她瞳孔中的火光,是不是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
穆惜云很享受得看着对方,面上露出感动,眼神却是无限的冰冷,“夫人言重了。如今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们姐弟二人绝对不会忘怀母亲在世时对我们的好,因为她是我们血脉相承的生母。况且...”穆惜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转头看向穆延霆,憨然一笑,顺手挣脱了文氏的双手,扑到穆延霆身侧,撒娇得搂住穆延霆的手臂,“况且云儿跟弟弟一直受护于父亲的庇佑之下。云儿想,那最令人羡慕也不过如此吧。从小到大,我们均是看着父亲母亲琴瑟和鸣,相亲相爱,父亲百般呵护,母亲温柔体贴,如今只要看到父亲,便同看到母亲一样,因为父亲与母亲是一体的。”
这番话一出口,竟听得文氏胸口扑腾扑腾乱跳,差点背过气去,什么叫琴瑟和鸣,相亲相爱?那个见不得人的狐媚子,还有那狐媚子所生的一双下贱儿女,凭什么站在这里跟自己说话,居然还那么的冠冕堂皇,不知廉耻。
尽管文氏不悦,可是这番话听在穆延霆耳中却是极为受用的,不知何时,他的心思又飘到了对云氏的回忆之上,嘴角也不由得挂上了一抹浅浅却极其安心的笑容。
文氏瞧见这个表情,竟感觉自己本来怦怦跳动的心脏一下子被生生丢尽了冰窟般寒冷,这样一个会心的笑容,穆延霆从不曾给过自己,纵使是那个贱人已经死了,她却还是斗不过她。
眼看着自己的娘亲面色发白,嘴唇微动,穆惜珍适时地上前一步,扶住她,悄悄递给对法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着了穆惜云的道儿,文氏看后,猛然一惊,适才慢慢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只是始终没有一开始的那般卖力。
“父亲,快快请各位进屋里说话吧,祖父祖母还有大伯他们都在等着呢。”穆惜珍的一句话倒是得到了众人的响应,想到年迈的父亲母亲,穆延霆便微微颔首,率先领着穆惜云姐弟往宅子里走去。
穆惜云跟在穆延霆的身侧,一路上看着左右的景色,只觉得这国公府中的构造与陈设包括亭台楼阁都是十分的恢弘大气,尽管没有色泽鲜明艳丽的花花草草,却是令人感到十足的气派。
穿过广阔的前院,再走过悠长的回廊,迎面看到的建筑上悬着一只红木雕刻的牌匾,“福寿堂”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一看便是出自书法大家的手笔。
见穆延霆一干人等前来,福寿堂门前立刻出现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人,那老妇人两鬓已染上了银白,看着穆延霆的瞬间便红了眼眶,“二爷,是您回来了么?老身见过二爷。”
“方妈妈。”穆延霆见老妇弯身给自己行礼,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您是延霆的乳母,自小看着延霆长大,切不可施此重礼。”
方妈妈被穆延霆扶起身来,一脸的笑意,伸手不住的拍着穆延霆坚实的臂膀,“好,好,二爷回来就好。”突然,她似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哎哟,瞧我,看见二爷回府太高兴,竟然忘了通传老夫人了,我这便去,我这便去。”
说着,那方妈妈便顾自先行进入福寿堂进行了通传。没多一会儿,她便笑意盈盈得开了福寿堂的大门,将一行人一一迎了进去。
福寿堂的会客厅内,就见上手处坐着两位老人,便是老信国公跟老夫人。老信国公明年便六十了,大了老夫人3岁,精神却恹恹的,比照老夫人的精气神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看上去,两人之间的年龄就跟差了十岁那么多似的。
穆惜云以前便听穆延霆与云氏偶然中提到过,老信国公虽然身体不太好,却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让二老颐养天年。”穆延霆说话间,便跪到了地上。
老信国公闻言,适才将眼睛睁大,喉咙中慢慢吐出几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相对于父亲的理性,母亲总是要感性许多,就见老夫人说话就要从上手位置走下来。
“祖母,小心。”这声清脆甜美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穆惜云适才发现,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少女一身清雅的藕荷色长裙,脸上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十分超脱的气质,不算绝美,却是难得的清新佳人,并且,此女子似乎从一开始便跟随在老夫人的身边,不知她究竟是穆家的哪个女儿。
此时此刻,不光是穆惜云,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更多得移到了她的身上。文氏母女眼中自然是轻蔑与不屑,也对,她们高看过谁呢?而另外的大多数人眼中更多得是好奇之色。
少女亦步亦趋得将老夫人扶至穆延霆面前,就看老夫人将儿子扶起,一手握住对方的手,另一只手则摩挲着穆延霆的面庞,方妈妈见此情景亦是掩眸轻泣。
少女自知堂下的许多人都在打量着自己,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却又漫不经心得将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当她看到荣坦时,恰好与对方的视线有了短暂的交接,一种奇异的感觉顿时遍布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