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纤尘不染皎皎如月的男子已经不见了,他变得风尘仆仆,但却精神奕奕,半夜三更帐篷还点着灯。
“徐疏怀。”
徐疏怀抬起眼皮,熬得起了血丝的眼睛见到了慕无双,以为是犯了思念,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继续摆弄着自己的沙盘。捏好的地形是他派人千辛万苦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的,每一处的溪流和岩洞都被摸得清清楚楚。和敌人作战了半年之久,徐疏怀耐着心一点点地坐到了现在总指挥的位置。
“徐疏怀。”慕无双又叫了一次,这一次他才猛然地抬起头来,见到心底里的女子近在咫尺。
手指触摸到她温软的肌肤,带着流连的暖意。
慕无双原以为见到了她,徐疏怀会十分惊喜。却不想,他抿起了嘴唇,皱着眉头,变得严肃:
“谁让你这样贸然地跑出来,你以为……”
慕无双堵住他的嘴: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来找你。战争这样的事情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不应该来添乱对不对。”她弯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徐疏怀,这次没了我,你还真要焦头烂额上一段时间……”
慕无双把徐疏怀拉了出去,外面漆黑的夜色星光点点,赶路的队伍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了军营。人手上执着的火把一点一点地缀着,远远看去就像流动的水一般。
“我来了,带来了很多的药材,还有粮食。让你打一场没有后顾之忧的仗……”
夜色隐去了慕无双盈盈闪亮的眼睛,徐疏怀感觉到她温暖滑腻的手牵住了他。
☆、第八十四章 及尔偕老
慕无双轻轻地揽在他的腰上,像是在极力地汲取来自他身上的温暖。徐疏怀见到这个任性不远万里而来的姑娘,心里分明是惊诧之中带着一抹高兴。可是,他却压低了眉头,沉沉地看着她。嘴里想要脱口而出的训斥,此刻见了她宛如小猫一般地窝在自己的怀里,脸上那深深的依恋,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徐疏怀最终抬起了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
这是他爱了几辈子,也最终放不下的人啊。
即使他们在命运的颠沛流离之中,相遇又错过,分分合合,但是最终相爱的人,总是能够顺着心,找到彼此。
慕无双在徐疏怀的掌心蹭了蹭,脸上终于浮起了一抹开心的笑,笑得流出来了,依旧弯着嘴唇:
“徐疏怀,你说你怎么那么坏啊。明明都走那么远了,还每天都跑到我的梦里,让我为你成天牵肠挂肚……”慕无双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疏怀后来每次入她的梦,都是一身狼狈的血污,全身没有一处好的,分明那么惨,脸上见到她的时候,却还挂着最从容的笑:
“阿虞别哭,我一直在啊。这次我要先走一步了……”
任凭慕无双喊得多么声嘶力竭,徐疏怀也没有再理她,只是一遍一遍地让她别哭。
徐疏怀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的清疏落拓,宁静美好,连死也是这么的从容淡定,梦境真得几乎让慕无双险些崩溃。
她摸着徐疏怀温暖而硬的身体,默默地抹去了流出来的眼泪。慕无双并不相信鬼神,几乎有些逆反,但是她自己却冥冥中好似与生俱来的害怕甚至抵触注定的命运。
所以慕无双一刻也等不了了,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风尘仆仆,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俱都叫嚣着疲惫,但是见到了这个夜里挑灯,附身看沙盘的男人,身上只剩下踏实与高兴,一颗心都重新落回了地面。他穿着一件棉布长袍,浑身素淡,淡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专注的凝视之间偶尔流光一展的模样,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岁月如此美好,徐疏怀。
徐疏怀用骨节分明的手敲了一下她的头:
“什么也别说了,抓紧时间睡个觉吧,等明天一早我叫你。我再看研究一会,现在这个时节,恐怕是抽不出空来搭理你了,自己乖乖的,懂吗?”夜里徐疏怀用着低而沙哑的嗓音说着话,也许是白天跟武将们探讨太久,此刻开口有一种让人心疼得紧的感觉。
慕无双乖巧地点点头,微弱的灯光并不像她华丽的寝宫一般,把所有的灯盏能把黑夜照成白昼。在黑暗之中,她泪光盈盈的模样,让徐疏怀心头一软,他素来便是夜视比常人更胜一筹的,她悄悄地收紧了眼泪乖乖地点头的模样,徐疏怀看了变觉得心软。
他抱紧了慕无双,然后把她放在自己的行军床上,替她盖上了被子,轻怜地吻在她的耳边。
“睡吧,我守着你。”
慕无双以为自己这一夜会睡不着的,谁想脑袋沾到枕头上就沉入了黑香甜之中,梦里倒是没了徐疏怀一身血污的模样,而是她穿得漂亮极了,一身像燃烧的石榴花一样红得耀眼,被徐疏怀背在背上。她搂着他的脖子,笑得正欢,一副被他宠溺着的模样。
这绝对不可能是自己,但是却又无疑是自己。虽然相貌有些细微的出入,更加妍丽动人、美得慕无双也不能承认这个就是现在的自己。
……
慕无双醒来之后,已经日上三竿了,肚子很饿。侍女也不能随便出入徐疏怀的帐篷。
现在徐疏怀已经不是那个匆匆便被慕无殇临时点过来的虾兵蟹将可有可无的存在了。他的怀疑以及精准的判断,让相泽国的大军能够安村至今,没有被慕无殇错误的指示而葬送。军中素来便是凭着本事看地位,徐疏怀指挥若定、诡计多端的奇招百出,负责本次出征的将领周将军早就推荐他做副帅,话语权绝不是一个文将可以媲美的。
别人咋舌于徐疏怀第一次上战场如此娴熟的指挥,却是更加信服他的本事了。同在一个军队里,最忌就是人心不齐。徐疏怀把军心稳定了,腾出手来才好对付敌人。
只是这个商宛晴却着实是个歹毒的女子,前方战场稍微失利,就立马给他弄了场瘟疫来。徐疏怀派去征收药材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半月余,至今还未曾有过消息。徐疏怀心里开始忧虑之时,慕无双便载着一车车的草药来支援他了……
徐疏怀嘴角泛起一抹难得的笑,甚至让身边的副将惊住了。徐疏怀在战场上的铁腕手段,还有永远冲在兄弟们前面,每次都染红了一身血归来,敌方的哪一个见了不是要面如土色,吓得屁滚尿流的。
如今……这是,笑……笑……了?
副将收回了目光,见到徐将军拿着一碗粥,捧回了帐篷。
副将的消息并不灵通,这也得益于徐疏怀治下的严厉,把整个军营军事重地围的水泄不通,宛如铁桶,商宛晴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暗卫,却是块硬骨头。
徐疏怀端着的粥,味道很快就钻进了慕无双的鼻子里。
他含笑着绕过她的手,淡定地挑挑眉头:
“去洗漱之后再吃。”
自己却是抽出了一张地图,施施然地走了。他今天召集了各陆军,每一路的时间都错开,把自己一整天的时间安排满了。还有慕无双带来的草药,也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现在是得要安排人熬制解药,安排分发。药方子得益于徐疏怀那上几辈子的身份,能够马上配得出来。慕无双怕也是收到了他征集这几种药材的消息,才正正好带回了它们。
徐疏怀是这样想的。
却不想慕无双却是有意无意地想起了零零碎碎的一些当过神医的记忆,凭着直觉采购的。这两人,也多亏是想法都跑到同一处了,才没有买错药材。
☆、第八十五章 与尔偕老
慕无双喝完粥之后抿了抿唇,满嘴都是粥的香甜。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好吃,而是只在这一刻,她的心才是真正地落到了实处。见到徐疏怀,喝水都是甜的。
徐疏怀手握成拳,听着下属的意见,目含笑意地咳嗽了一下:
“诸位……”
徐疏怀平时便是不笑,也让人心生亲近。但是大家对他心里都莫名地存在一分莫名的敬畏,偏觉得这样的将领这样忽然含笑起来,真让人背后一冷。
他们知道,徐疏怀不笑的。笑的时候便是沙场上血流成河凯旋的时候,那样的笑,爽朗而又豪迈,半分不似他雅致如玉的外表。初来乍到的时候,还有人不服气这个公主的“男宠”,凭着裙底关系上位。可是现在那可是,这个忽如其来的笑得莫名,真是让人忍不住侧目。
周英是天子钦点的元帅,也是本次征战的主指挥人。徐疏怀还是他亲手拔起来的亲兵,见了这个年轻的部下握拳清咳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抚着胡子忖掌大笑:
“徐副将有话快说,每次老夫见了你这样笑,就知道你这肚子里又有什么蔫坏的主意了。”
“对对对,笑得蔫坏。”
徐疏怀抿了抿唇,正经地跟周英交换了位置,换到了众人注视的主位,他只简单地穿了一件白衫,黑发如瀑只用一枚白玉束发,不着盔甲战衣的时候浑身儒雅的样子,不像个将士只像书生。怕是敌军见了,也认不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便是素日里让他们心肝胆裂的战神徐。
“反击的时机已到!兵刃可擦亮否?”徐疏怀上来便是这样一句,只一句便让人听得心热不已。
“虽我疆土辽阔,必寸土不可侵。虽我将士众多,滴血可贵。每一个香泽人为守护疆土流过的血,必让赤焰血债血偿。现在,我们等待已久的机会已到。”
徐疏怀于是便细细规划了治疗疫病的计划,香泽军队面临的最大的难题便是赤炎投下的这个瘟疫。原本徐疏怀这个料事如神的战神的加盟,双方势均力敌,眼见形势一片大好,突然而来的瘟疫令人措手不及。
徐疏怀说完这个对付的方法之后,若干将领表示心情激动,但是仍有部分人保持怀疑:
“以前我方并不是没有钻研过这个对付疫病的方法,皇上派来的御医们眼下谁也不敢保证能够控制得住这个瘟疫,徐将军……这个?”
徐疏怀微微扯起唇来:
“这个不必担心。不出七日,情况会有转机。”这样笃定的表情,剩下怀疑的人面面相觑,但是想起徐将军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他给的这一份信心让人心渐渐笃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