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百年世家,想来必有许多不能道于人前的秘辛,我这么一溜,恰巧就听见了一桩,真是四海之内皆大妈,人生何处不八卦.
掌灯的老麽麽颤巍巍地给湖边的灯添油,这个麽麽年近六十,是孙府资历比较深的老人了,我蹲在假山缝里欣赏那盏精美的湖灯,啧啧,琉璃灯罩,梨花木作架,这要是拿出去卖了,能换多少万宝斋的点心啊,有钱人真是腐败。
蹲累了,我招呼假山缝里的几株草长起来给我编了个凳子,舒舒服服地坐了。
一个小丫头左顾右盼地晃了过来,对老麽麽福了一福轻轻道了一声:“林妈妈,奴婢来帮您吧。”
小丫头接过灯油时往老麽麽耳边贴了贴,把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林妈妈:“大族长给了奴婢这个。”
林妈妈颤巍巍地坐在了小台阶上,缓缓道:“老了,站一会这腿就酸得难受,绣儿你要是不忙,帮老婆子捶捶吧。”
绣儿应了一声,乖巧地蹲下来给林妈妈捶腿,林妈妈压了嗓子问她:“这是给山上那位的?”
“是,辛姑娘是上京来的,但山上那位毕竟和废太子谋逆一案有些牵连,如果露了什么消息……可毕竟二公子……奴婢实在是……”
“孙府里,自然是大族长为尊。事关孙府存亡,二公子也不会迁怒底下安分做事的人。”林妈妈将小瓷瓶往她怀里一塞,天色太黑看不清脸上是什么形容,我伸长了脖子贴过去,二人再没说什么,只能听见绣儿给林妈妈捶腿的声音。
好一会儿,绣儿拿着瓷瓶走了,林妈妈在湖边一直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一个饱嗝卡在胸口不敢打出来,在假山缝里憋得眼睛都要翻过去了,半宿以后老太太对着湖面叹了一声“冤孽”,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
我对着湖面打了个饱嗝,觉得机会就这么摆在面前,真是叫人猝不及防。
第二天日头刚刚爬出山顶,老子怒喝两碗米粥早早踱去了空空山,在二少小屋不远处的草丛里埋伏好,果然就看见昨晚的小丫头拎着食盒去山上送饭,我抻了抻筋骨,嚯地跳出来堵在丫头面前,架势十足地夺了她手里的食盒。
“什么东西就敢往山上送,你有几条命够死?!”我拧起两道眉毛喝道,这一声我气沉丹田,经由胸腔共振吼出来,别说不远处的小木楼了,对面山都得抖一抖。
哼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孙二少想必是睡不了了,这两句我喊得凌厉堪比居委会大妈,不过绣儿到底是孙府□□出来的,愣了会马上反应过来,朝我福了一福,软软道:“姑娘息怒,这些饭食,孙府每日都会送的。”
“哦,是吗?”我眯着一眼睛上下扫她一眼,哼了一声打开食盒递给她,“你既这么衷心办事,这饭菜就赏你了,我回去亲自准备一份替你送去,也免了你一趟辛苦,如何?”
这个架势,我自以为拿得妙,小丫头绣儿眼神闪了闪,镇定回话:“奴婢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奴婢身份低微,这饭食是不敢动的,更加不敢劳动姑娘替奴婢辛苦。秋来天凉,饭菜凉了就不好了,请姑娘行个方便。”
“我也不愿与你为难,我与你一起上山。否则,这饭菜就要请你自己吃下去了。”
绣儿张了张嘴正想争辩什么,突然又跪了下去,身后架势十足的脚步声响起来,二少到了。
镇定十足的小丫头此刻抖得跟个糠筛一样,可见这位二少的威势。我心里暗搓搓地欢喜了一把,知趣地让到了一边。
“回去告诉爷爷,往后你只需过来带哑奴上山,饭食不用府里送了。在此侯着吧,一会哑奴做好了饭你带他上山。”
二少轻飘飘地处置完回头就走,我吸了口气压一压心底即将怒放的小花,又肃了肃面上的形容,一把抓去,一个不察抓在了二少的头发上……
镇定镇定,这世上之事变幻莫测,你以为是此种,结果可能是彼种,你以为抓的是袖子,结果抓了头发抓得别人龇牙咧嘴,乃是不可预测的。
我咳了一声稳定心神,竖起眉毛道:“我要上山,如果山上的人不是我家小主人,你孙家要给她吃什么且由得你去,可若是,”我顿了顿,这一顿乃是高人们酝酿气势的一顿,在这一顿里老子虎起一股气势盯着二少的眼睛,“我家主人,只怕少不得要将你这孙府百年基业摇上一摇了。”
“好,一会跟哑奴上去看看吧。”
我一口老痰掖在喉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原以为他会拒绝,正准备慷慨激昂地演上一演,然后回孙府补一觉,二少这一答应,老子不上也得上了。他令堂的,昨晚小丫头不是说山上的人与太子谋逆有关,事关孙府的生死吗,二少你出门怎么不顺手带上脑子呢。
按我们三个的脚力,从山脚竹楼到天冢大概需要半天,孙琰看起来闲庭漫步一派从容,脚下却虎虎生风,半点没有落后。我闷得发慌,搜肠刮肚地找话头化解尴尬:“你说山上也不弄个小厨房,每天这么送上去,费人费事不说,饭菜到了山上全凉了,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
“天冢是监牢,食不果腹也是惩罚的一种。”
我伸着脖子打量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我敏锐地感觉到,这货不太高兴了。我肚子里把上辈子看过的笑话大全复习了一遍,先叹了句日头真好,又赞了句风景如醉,然后直接切入:“长路漫漫,不如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一只番茄,一颗草莓和你一起出游,突然来了一辆马车把番茄碾碎了,你笑着说:哈哈哈,番茄酱。又来了一辆车,把你碾了,草莓指着你说:哈哈哈,人渣!哈哈哈哈……”
我一个人笑得前俯后仰,哑奴一双眼睛瞪着我都要喷出火来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开玩笑在这么个封建社会是非常失礼的,正准备打个哈哈混过去,那厢孙琰顺手折了根树枝抖一抖,咻咻咻打了过来。
我招架不及,两眼一闭缩着脑袋一副认命的样子,那根树枝在我额前堪堪停住,小杈子上的一片叶子正好揩到眼皮,我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把孙琰瞄一瞄,他收回了树枝。
小丫头带着一行人七绕八绕地绕到了一座石门前,揪了揪上面的一个小铃铛,我一颗八卦之心骤然苏醒过来,满心欢喜地搓着手,对那里面的美人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石门转动,里面走出一个戴面具的戍卫来,对着孙琰拱手行礼,然后接过食盒转回了石门里。
就这样?这就完啦?我差点一个白眼翻到天灵盖上,搓了搓手忍了。
被我这么一搅合,大族长估计都要心梗了。
傍晚我回孙府,正好大族长迎面走了过来,衣袖间带起虎虎之风,面色十分难看,简单粗暴地下了一道逐客令,匆匆出门上了马车。
“孙府庙小,就不多留姑娘了。”
从孙府这座小庙跨出来的我,在馄饨摊前坐了会,用筷子蘸着馄饨汤在桌子上画幅鱼骨图,粗粗一分析,觉得要搅浑孙家这滩水,还得在二少和大族长之间再挑拨挑拨。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精神,积极响应国家“光盘行动”的号召,我一仰脖子干了最后一口混沌汤,小包袱往肩上一挂立刻投奔了孙二少。
在二少那里,果然就看见了大族长的马车。嗯,好车。屋里大族长和二少好像聊得也不太愉快,我贴在窗户上听了一阵,很快总结出了段落大意:族长觉得应该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山上的祸害大家都可以乐哈哈。二少觉得江山诚可贵,美人价更高。
我决定进去救二少于水火,紧一紧身上的小包袱踱进去,在大族长和二少眼皮底下倒了杯茶:“都在呢,真巧哈。”
大族长的脸色之阴沉,吓得我抖了一抖,认真解释道:“这虞城里,杨孜也就与琰兄还有两分交情,如今无家可归了,特来投奔。”我环顾了下小竹楼向孙琰一摊手,“我住哪间?”
大族长又气鼓鼓地拂袖走了,啧啧啧,这么容易生气,未来的一个半月,活得一定很艰难。想到自己要亲手搅混这一滩水,我心里就有些不忍,这一不忍,晚饭就在百合那里吃多了些。
哦,忘了说,孙二少没有收留我,此处不留爷,爷轻车熟路地翻了桃花居的墙,钻进了百合屋里。